大野也看見房裏那個皮膚白皙眉清目秀的男人,大野上前握手:“不用介紹,肯定是省輝兄無疑。”
問起兩人的出生年月,大野長一歲,理應省輝稱大野兄長,但大野說:“我們既是世交,不稱先生,也不稱兄道弟,直呼名字更幹脆些。”
省輝一擺手勢說:“新加坡乃禮儀之邦,崇尚儒家,而貴國日本的鞠躬度乃世界榜首,直呼姓名,你乃兄長,弟不敢貿然。”一通話頗幽默,說得大家都笑起來。
韓輝對省輝說:“省輝,請你洗個臉到本酒店三樓吃自助餐如何?”
省輝用手指著韓輝說:“剛才一個君子協定,不能直呼姓名,你怎麼不到一刻就撕了協定?”
韓輝笑道:“什麼君子協定,我又沒有出席簽字儀式。”
韓輝說:“要不要稱兄道弟是你和大野的事,我在家裏,一直直呼省輝或阿省。”
省輝朝大野問道:“大野兄,你看韓輝這人有沒有道理?他也在場,怎麼說是我們兩人的事,與他無關?”
大野笑道:“我很羨慕你們的和睦家庭。韓輝剛才說,他在家裏時當著你父母就叫你省輝或阿省。在中國,多兄弟姐妹的大家庭尚有此稱道。但在日本,則會視為有失禮儀了。”
省輝說:“新加坡也崇尚禮儀,隻是我們家裏韓輝最小,排行老四,父親母親和哥哥都寵愛著他。”他本來還想說韓輝還吮媽媽的乳頭呢,但一看韓輝臉色不對。這是韓輝的隱私,或者是他報效母親大恩大德的方式,便立即把話收住。
韓輝打住省輝沒說完的話頭:“今晚在本樓吃自助餐,算我做東。”
省輝說:“我初識大野,應該我做東才對。吃自助餐好是好,就是檔次不高。”
大野搶著說:“在中國吃了半輩子苦的人,見一碗紅燒肉就情不自禁歡呼。吃一頓香格裏拉的自助餐,夠體麵了。”
於是他們到酒店三樓自助餐大廳,揀了一張桌子坐下。
侍應生問他們喝什麼飲料。這是酒店給自助餐的人免費飲料。三個都不約而同說:“熱咖啡。”
省輝問:“有沒有哥倫比亞咖啡?”
侍應生答:“西餐廳有巴西、哥倫比亞咖啡,自助餐贈飲的全部都是雀巢咖啡。”
雀巢咖啡的咖啡豆取自印尼,又經過“威化”,濃度自然就減輕了。一方麵,雀巢咖啡老板無孔不入推銷產品;一方麵,服食起來方便,即衝即飲,方便顧客,特別是旅遊的顧客。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價格便宜,八十年代,中國市場幾乎被雀巢咖啡獨家占領。
省輝說:“雀巢咖啡沒有咖啡味,好比飲一杯汽水。”
韓輝連連搖頭說:“贈飲的咖啡,又何必提出不合實際的要求。吃夜宵的時候,我們專門去喝咖啡,可以全部滿足你的要求。”
大野說:“日本興茶道,我在中國也習慣飲茶。綠茶、半發酵的水仙,最適合我的口味。喝咖啡隻限於陪客人的需要。半夜去喝哥倫比亞咖啡,一個晚上就別想睡了。”
韓輝攤開雙手說:“這叫我怎麼辦?一個要喝,一個反對,我站在中間怎麼辦?”
大野站起來說:“趕快揀合胃口的東西吃吧,我就擔心慢了吃不到鮮蠔。”
省輝問:“你能吃鮮蠔?”
大野答:“不是能吃,而是十分喜歡,十分能吃。”
他們自助了一回,回到餐桌上,果然看到大野拿了一大盤澳洲鮮蠔。
省輝吃了一驚:“喲,一艘蠔船在我們餐桌上靠岸。”
韓輝說:“少見多怪,這東西是鮮活得不得了。”
“那閣下何以按兵不動?”省輝問韓輝。
韓輝指著桌麵上的蠔殼應道:“誰說按兵不動,你沒看見我桌麵上屍橫遍野?”
省輝果然看到韓輝桌麵上一堆蠔殼,就說:“大野兄,你真有號召力。我那韓輝老弟胃口已經變成半個東洋人了。”
大野邊吃邊說:“省輝兄不妨試試,味道極鮮美。”
省輝問:“怎麼個吃法?”
大野說:“我得趕緊吃,裝它第二趟。”
省輝高叫起來:“天哪,這一趟不夠,還得再來一盤。”
大野說:“我不管多少趟,隻是要吃它十八個。”
省輝心裏想:“這麼小的盤,這麼大的蠔,沒有三趟行嗎?”
大野邊吃邊示範:“你看,先往鮮蠔裏抹上作料,再往蠔肉裏擠點檸檬汁,就可以用叉子把鮮蠔挑到嘴巴裏。”
省輝說:“我看得一清二楚。”
韓輝問省輝:“要不要來一個試試?”
省輝連連搖手:“不,不,不!我先吃熟的。這樣使我想起茹毛飲血。”
韓輝說:“吃熟的不如吃別的,敬愛的道學先生。”
大野說:“省輝兄,你不妨試試。”
省輝急忙聲明:“那我隻能嘔吐了。”
“沒那麼嚴重吧,鮮美得不得了,怎麼會嘔吐?”大野已經把一隻鮮美的蠔用叉子挑到省輝盤裏。
“你先試試,不會中毒的。”韓輝在一旁助威。
一片呐喊聲,省輝隻好硬著頭皮,按大野的提示:擠檸檬汁,塗番茄醬,挑出蠔肉,閉上眼睛,送到嘴裏。
省輝的反應是:好鮮好甜,並沒有倒胃口。
“怎麼樣?”大野問。
“怎麼樣?”韓輝問。
省輝說:“味道不錯,就是有點腥。”
“為什麼有的魚和海鮮,味道更腥你都不害怕?”韓輝問道。
省輝應道:“那經過火蒸油炸呀,怎麼相同?難怪,報紙上說日本人博命吃海豚。”
大野這頓自助餐吃得很舒服,盡管省輝對他吃鮮蠔議論不停,叫嚷不停,他還是把十八個鮮蠔一個個吃下去。此外,他要了一小碟中國伊麵,再加上一杯熱咖啡,飽啦!看看省輝,盤裏一碟紫色甘藍、生菜、番茄,再糊上一堆沙津,整個臉都埋在堆得如山的生蔬菜盤裏。這是西洋大亨的吃法,但大野不相信味道有多好。光看省輝吃的姿勢和麵部表情,就知道他並不覺得他的晚餐享受到什麼口福。有錢人多吃蔬菜是對的,但把它當飯吃,吃生菜就高尚文明嗎?大野不相信。
吃完晚飯,三個人都回房間刷牙、洗臉、歇息。大野總覺得他的事未完,退了母親回日本的機票,將對他的家庭產生什麼後果?他無法預料,正在他感到非常煩悶的時候,電話鈴響了。他從床上伸手抓起聽筒,卻是韓輝的聲音:“今晚去不去衝涼?”
“又是掛羊頭賣狗肉,泡妞去?”
“去最文明的一家。”
“不去!”大野把電話磕上。
但電話鈴馬上又響了。響了一陣,他才伸手去拿話筒,卻是省輝的聲音:“大野兄,你剛才出去啦?”
“沒有呀!”
“那電話鈴何故響那麼久?”
“韓輝剛才在電話裏搗亂。”
“你誤會啦,他就在我身旁。”省輝解釋說。
“有什麼事嗎?”大野問。
“有重要事呢!你來一下我房間。”省輝說。
不一會兒,大野來了。
省輝招呼他:“大野兄,你坐下。”
“什麼重要的事情?”大野一邊問,一邊坐下來。
“我想邀你回一趟中國。”
“探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