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心香一瓣(2 / 3)

“沒有。”大野回答。

小餘問:“那次田政委給你送行,有好多人在那裏。我也舉著碗仔喝。不過,我是司機,禁止酒後開車,我喝的是茶和開水。你有印象沒有?”

“想起來了。你還捧著碗來和我幹杯,是不是?”大野說,“我那時上當了,以後要找機會報複的。”

“你的記性真好。”小餘抓方向盤的手鬆開,豎起拇指來。

大野故意啐小餘:“呸,你還誇我記性好,我就是給你敬的那碗酒灌醉了。”

小餘有一種滿足感,笑道:“這也實在冤枉了我。你一大幫沙煲兄弟,還有田政委,照排名字,也輪不到我把你灌醉。”

大野說:“小餘,他們本來放我一馬了,誰知你又補打一棍。”

小餘笑道:“這樣的盛會——可以回祖國日本了,真是天荒地老頭一回,你也應該一醉方休。”

大野點頭說:“你的話不無道理。但你們回家後,我才天旋地轉,吐又吐不出來,真是吐也難,拉也難。我糊裏糊塗睡到第二天晚上吃晚飯的時候,吃飽了又回房睡。母親說,孩子怎麼了?父親答,酒還在起作用,你看他什麼時候老實在家裏呆一整天。我本想對父母說,我發誓以後再也不喝酒了。誰知我說成——我發誓,有酒必喝,每喝必醉。母親喊道,醉成個泥人還發誓有酒必喝,想是鬼魂附身了。明天買條小狗,斬狗頭灑狗血,驅鬼避邪。”

小餘笑得把車停下來說:“酒這玩意,有趣得很。李白是個大詩人吧,我看沒酒他也活不下去,何況寫詩呢!在你回日本前,酒成了萬能黏合劑。”

大野說:“每次喝醉了後,我都發誓戒酒,可就是戒不掉,反而喝得更凶。”

小餘說:“你這是太認真,自己和自己過不去。酒也不是鴉片,不是海洛因。少喝點就是,何必一定發誓戒酒。”

“可不,”大野說,“去了日本,經濟寬鬆些,酒的門類又多。日本有清酒,法國有白蘭地,英國有威士忌。蘇聯有伏特加。真正的中國茅台酒在中國我也沒口福嚐一口,在日本朋友麵前,我就炫耀中國的茅台。”

有人說,酒是魔鬼的嘔吐物;也有人說,酒是何仙姑撒的尿;更有儒士說,酒是詩魂、詩神。酒演繹了多少人間戀情故事。京劇大師梅蘭芳的《貴妃醉酒》,把酒演成有生命、有靈性,哪怕是貴為妃子,靈魂的申訴和呐喊連須眉漢子也為之顫栗。酒文化其實是人世間一盒顏色最豐富的塗料,這種塗料不但有色有光,而且有聲音。如說鬼道狐一樣,酒的故事無論誰說都一樣,即使口碑極差,以至結結巴巴的人,隻要二兩酒落肚,都能繪聲繪影,令你蕩氣回腸。故當今電視台廣告,都由酒和保健飲料掛帥領銜。四川老窖酒池是國家保護文物,孔府酒令人想家,古井貢股票每股二十六元,沱牌股票上市後一直招人迷戀……至於廣東省,A城的長樂燒,珍珠紅,都是酒類中的“酸秀才”,沒有實力參加電視台的廣告戰,把賣廣告的錢適當削低酒價,令囊中羞澀的嗜飲者得到實惠,真是又好飲又便宜。

刹那間,車子沿著韓江朝下遊跑,有夜戰的民工在修堤壩時喊著號子。

“小餘,如今也還興挑燈夜戰嗎?”大野指著燈光下影影綽綽的人問。

小餘說:“修崩了口的河堤嘛,也沒有誰命令他們夜戰,責任分到管理區生產隊,時間如何支配,是他們的事。”

大野說:“在國外,看報紙電視,知道今年七月的洪水挺可怕,真實情況怎樣?”

小餘說:“洪水來勢挺猛,但堤壩也多年沒修,成了豆腐堤。A城上遊十裏下遊十裏,共有三十六個缺口。水都爬上三層樓,水淹A城了。第二天早晨,天空晴好,A城卻成為澤國,船全在下遊碼頭,水已浸過橋麵,橋孔下過不了船。從市委、縣委領導到普通百姓,全爬上高樓看洪水。省委書記、省長坐飛機在天空盤旋,他們在飛機上呼話市領導都能聽到。據說省委書記都發脾氣了,怪代書記兼市長為何如此糊塗,不趕在洪水到來之前把船調一部分到上遊來。市長說水來得太急,來不及把船調到上遊,橋孔就給洪水封死了。水淹A城,究竟損失多大?有說三億元,有說五億元,有說十億元。現在,A城資金缺得很,你們來投資可要注意啊。”

“謝謝你,小餘。水淹A城,海外報紙都有發表,我看得也仔細,但總及不上你說得這麼生動。我雖然是以日商的身份來A城投資的,但卻是喝韓江水長大的日本人。若是十年前,你打一棍問一聲我都不承認我是日本人。現在反正都成了日本人了。我對田政委提議,要修就修一條可抵禦百年一遇的好堤。我認了一百萬元的捐款。”

小餘說:“就別提田政委在大堤缺口前的勇敢了。兩次大堤滲漏,大堤出現塌方,他都帶著武裝民警跳到水裏築人牆。他兒子田方——唉,不說了!”

“你說呀,為什麼不說?”大野催小餘說下去。

“田方曾三次抱沙包塞漏洞,都沒有塞住。田政委說,田方,勇敢些,再抱一袋沙包鑽下去。田方抱起沙包,嘴都紫了,他說,我全身發冷,給我一口燒酒,有人把軍用水壺的燒酒傳過去,隻見他像喝開水似的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立即鑽下急流,從此,再也沒看到田方回來了。”

田方,十六歲參軍,二十四歲轉業。一九六三年才出生的他,“文化大革命”時還不懂人事,隻是會看熱鬧,父母嚴禁他在魚龍混雜的隊伍中拿條小竹鞭打“壞蛋”。高中沒畢業就參軍,他一輩子也想架飛機上藍天翱翔。他有一個空軍師政委的父親,此願望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但嚴厲的父親卻下命令要政治部把田方放到空師後勤炊事班,早上駕著一匹馬車到縣城買菜。有人嘲笑田方:“田方,你父親看來打算把你複古了。參軍分配到最現代化的兵種,他怎麼就沒條件讓你駕米格21?你現在的光景是諸葛亮的木牛流馬。”

田方快樂地回答:“革命軍人,服從命令是天職。人說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駕馬車買菜,其實也大有學問。”說完,一甩鞭子,嘟得嘟得疾跑,消失在滾滾濃塵中。

田方轉業到A城財政局中外合資科,局長對他很好,和外商經常接觸。他還認識一位女朋友陳媛媛,是副縣長的女兒,比田方小兩歲。田政委不甚同意,對田方說:“你年紀正輕,又還想念大學,談戀愛的事過幾年再說。”

田方說:“我也有這個意思,可陳媛媛……”

田政委說:“我看得出,陳媛媛很主動,感情傾瀉得太快。愛情這東西你不太懂,不能套用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不要和她糾纏,盡可能回避、反複冷漠幾次,她也有自尊,就不糾纏你了。”

妻子李娥插話:“老頭,你就懂愛情嗎?一句詩,背尾不背頭,什麼——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一條語錄: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第一回,覺得此人有點文墨,多聽幾回,就想嘔吐了,覺得這個人感情真,就是笨嘴笨舌。”

“天!”田政委叫起來,“秋後算賬你也不好當著兒子的麵,晚上關門睡覺時才說好不好?”

田方說:“你們不要爭了,我休了此事就是。”

李娥急忙說:“我不同意。媛媛這女孩,我見過,她也來找過我。她說,她不看重什麼門當戶對,就看重田方有人品,待人誠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