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心香一瓣(3 / 3)

田政委說:“她沒在你麵前說你兒子一表人才,滿腹經綸?”

李娥罵道:“瘋子才會在男朋友母親麵前說這樣的話。”

田政委說:“田方,你母親想當奶奶了。對此事,我棄權。”

李娥說:“這就對囉,少管兒女們的事。”

可是愛這個東西,不是一園韭菜,田方雖然很克製,媛媛還是照樣見麵、約會,或者喝啤酒飲咖啡,每遇到這個場合,媛媛都不用田方買單付賬。

可是,三個月後,一場洪水,一場可惡的洪水,奪去了這個質樸又誠實的帥哥田方的小命。

大野對小餘說:“小餘,你信不信命運?”

小餘茫然地說:“命運,太玄奧了,我還年輕,輪不上我們相信。但冥冥中的事,又叫人無法解釋。譬如,田方出事前,田政委家裏的金魚買了死,死了買,一盆子金橘,買來隻一夜,還遠不到春節呢,便全掉光了。仙人掌長在非洲沙漠上,缺水都能活,可田政委家裏連仙人掌都枯了。”

大野說:“我這次回來,和田政委一打照麵,就看見他左眉邊的黑痣周圍有一圈赭色,知道他一定有不順心的事。”

小餘說:“難為你如此細心察覺。田政委這個人,很豁達,樂觀,一般人都看不出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大野說,“更何況他是市委帶頭人!”又問,“政委夫人——李娥同誌呢?很傷心吧!”

小餘說:“在這件事上,巾幗不讓須眉,你說怪不怪。當事情發生後,夫妻倆互相安慰,說,孩子原是韓江兒女,為保衛A城人民生命財產獻出生命,有什麼不值得呢?值!田政委說,戰爭時期軍人隨時準備流血犧牲,理所當然。但在和平年代也一樣有天災人禍,說俗了,叫天命難違。就這樣,夫妻倆居然化解了心中的悲痛。”

大野說:“其實,悲痛能化解嗎?我相信他們的淚是和湧上喉嚨的血液一起吞下去的,是另外一種境界的悲痛。佛家、道家、耶穌經典中均有這一境界的描寫,或者叫做獻身。”

小餘笑道:“我是‘文革’受害者,隻讀到初中一年級。好在可以當兵,進解放軍這所大學校。否則,我隻知道地裏長莊稼,鐵礦可煉鐵。你一說神學哲學,我就傻眼了。”

大野又說:“小餘,我在‘文革’全家遭殃時得過田政委夫妻的恩情。我去日本時你是知道的,他還在韓江源頭裝了兩壺軍用水壺的清水。我帶回日本時,從冰箱裏取出來分給大野家族。我說,我不到兩周歲就到韓江岸邊定居,喝韓江水長大。這兩壺水,是解放軍一位師政委從韓江源頭取來送我的。完全沒有汙染,你們放心喝吧。我的家族都很驚奇,被西方傳媒醜化得像魔鬼一樣的解放軍,怎麼會跑到韓江源頭給你裝兩壺水呢?我回答他們說,妖魔鬼怪,都怕解放軍,解放軍一身正氣,妖魔鬼怪怎不害怕?”

小餘說:“大野先生,你是對大和民族宣傳中國人民解放軍。”

“正是這樣,我不知怎樣報答田政委。”大野心裏充滿內疚。

“你想怎麼報答就怎麼報答,好複雜嗎?”小餘笑著說。

大野說:“我想送他別墅,我想送他轎車,想來想去都不妥,怕玷汙田政委高尚人格。”

小餘反問:“他缺房子嗎?不缺。他缺小車嗎?不缺。我們現在坐的小車就是公家配給他的。”

“那我應該怎麼辦?”大野攤開雙手,向小餘討主意。

小餘說:“大野先生,這不很簡單嗎?你和新加坡兩位陳先生來中國投資就是最好的報答。”

“這麼簡單?哈哈,這麼簡單?”大野笑了。

“這還簡單嗎?”小餘奇怪地問道。

“我是說報答田政委。”大野強調。

小餘說:“能把A城和田政委分開嗎?就像他在空軍任政委一樣,能把田政委和飛機分開嗎?你和新加坡兩位陳先生回A城投資,就是對A城,也是對田政委最好的報答。”

“好,你對A城怎麼看?”大野問小餘。

小餘說:“若論A城,困難在現在,前途在前麵。你信也不信?”

大野點頭說:“你這嘴巴,你這口才,向田政委學來的吧,你看,你對A城的看法簡直是吟詩。我也這樣看,飛機場即將落成,大鐵路即將興建,一級水泥路麵的公路就剩下幾十公裏了。A城雖不屬珠江三角洲大三角區,但這裏是僑鄉,外資外商無疑十分活躍。對A城投資,我的信條是不為最先,不恥最後。我也相信,A城投資是我對A城的報答。”

小餘笑道:“兩人皆英雄所見略同。”

大野也笑了:“我有此決心還不是受你的啟發?A城這幾年變了個樣,首先是人的思想變了。在日本,一個司機是說不出那麼多道理的。開車的人就管開車,管汽車機件,管開車安全,別的什麼都不管。不像中國,連政委的司機也可以說出一套套大道理。”

大野一邊說,小餘一邊搖頭:“一知半解,一知半解。或者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也是和你一樣,我的責任是開好車,保養好車輛,安全行車,這是我分內的事。”

小汽車駛入河邊小鬆林。小餘放慢車速,按了幾聲喇叭,對大野說:“田方就埋在前麵鬆樹林裏。我每次開車到此地,就放慢車速,按幾聲喇叭,以示敬意。”

大野問:“車子能不能開進去?”

“可以,下車後,爬個幾十米的小坡就到了。”

大野說:“小餘,請你把車子開進田方的墓地……”

“你要怎麼樣?”小餘問。

“我下車拜祭抗洪英雄。可惜,我沒帶香,我沒帶燭,也沒有三牲果品。”

小餘說:“祭拜全靠誠心。”他打開車門,伸手折了幾枝鬆枝,對大野說,“大野先生,你跟我來。”

於是,兩人爬上一個小山坡,在一堆黃土前站立。

小餘說:“田方就長眠於此。”

大野在夜色裏看到堆在黃土上的花圈。花絮雖敗,但竹圈仍十分完整。

“小餘,我們並肩站著,向田方同誌默哀致敬。”

兩人默哀一陣,大野便把小餘折的鬆枝放在黃土上麵。大野跪下雙膝,念念有詞地說:“我袁和平——也是大野幸之助,特地深夜來你墳前默哀,安息吧,抗洪英雄!”

小餘催大野上車,大野搖頭說:“讓我在英雄麵前站一會兒。”他問小餘,“誰找到這個好地方?”

小餘說:“田方失蹤後,第三天在河灘發現他的屍首。田政委建議,就在河邊山上找個地方安葬吧!”

大野說:“此地背靠鬆樹坡,麵對汩汩韓江水,乃風水寶地,建議給田方修個墳塋。”又對小餘說,“小餘,你記住,將來我可能死在日本,也可能死在業務拓展的城市。不管怎麼樣,將來我的骨灰,就葬在田方墳墓下麵,這就是我最大的心願和幸福!”

轟隆,忽然天空響起一聲巨雷,閃電光劃開了沉沉的天幕。

“這個季節,不應有雷電。”大野奇怪地說。

小餘說:“看,你把天都感動了,雷響了,雨也來了。趕快上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