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政委插嘴了：“進士第問題眾所周知，這樣的居住條件是曆史遺留下來的。其實，這樣的居住條件當時就不好，現在越來越糟。‘文革’前有一出話劇《七十二家房客》，是對現實的嘲笑，我去過一回進士第，簡直臭氣熏天。我正朝院外走的時候，一隻穿底的搪瓷痰盂從房裏飛出來，差點扣到我頭頂上。”
大家聽了，不禁哈哈大笑。李力說：“他們沒扣你翻土改案還鄉團的帽子？”
田政委說：“我理解，我理解農民的心情，但我更重視黨的華僑政策。落實華僑政策，特別是僑房政策，對我省、對我市改革開放，引進外資，團結華僑和港澳台同胞，至關重要。如果常委同意，我願當戰明同誌的助手。”
戰明終於有了第一名誌願兵。他不怪在座的常委，他明白，這幾年黨對農民的教育少了，其實也是對農民的關心少了。不能隻看到農民自私狹隘的一麵，中國的改革，是從農村開始的，在聯產承包責任製推廣後，綠化荒山，發展綠色企業，發展農產品深加工，實行能人承包，搞小莊園試驗等方麵，進士第的農民是積極的，也湧現了水果種柚專業戶。小時遷這樣的養雞養鴨專業戶，養埃及塘虱小浪裏白條的水產專業戶，年賣萬斤肉的朱八養豬專業戶。這些人已經遷出進士第，自己建了毫無客家特色的西式小洋樓。如果不看到農民積極上進的一麵，我們的工作就會迷失方向。
戰明說：“毛澤東領導的中國革命就是依靠農民，從農村開始，以農民包圍城市為主要形式取得勝利的。共產黨是靠農村起家的，奇怪，我們怎麼會嘲笑和害怕農民呢？進士第再大，它也構不成官僚地主成分。把進士第當做勝利果實分給農民，明顯是土改擴大化。這一僑房政策一定要落實。行啦，我任A市僑房落實政策的工作組長。田邊同誌任副組長，從市政策研究室、農委、僑辦抽調一支精兵，立即展開工作，先捅一捅進士第的馬蜂窩。讚成我這意見的舉手。”
常委們又舉起手又鼓掌表示讚成。盡管有些同誌看農民的缺點多些，但誰也駁不倒戰書記所列舉的事實。誰能否定，鄧小平倡導的改革第一步棋是從農村開始，貧困的中國第一個萬元戶就出現在改革開放的第一個農村。
戰明說：“這不等於說落實僑房政策可以不做深入細致的思想工作，農民就是這樣，牽連到他們切身利益時，哪怕是一個紅薯也不肯相讓，更何況是要他們搬出住了三十年的進士第？”
田政委說：“戰書記的決心就是我們做好工作的根據。說一千道一萬，就是要他們從進士第搬出來。我有思想準備：準備下傾盆大雨，又刮風又打雷。但我不害怕。第一，進士第當時分給農民就不對，沒有政策依據；第二，我們的工作，是落實黨的僑房政策，無論是我是他，都得考慮考慮，對落實黨的政策應該抱什麼態度；第三，從進士第搬出後，農民馬上可以住新房，就現在進士第的居住條件而言，遠遠不及我們為搬遷戶蓋的新房，所以，我有決心有信心落實進士第的僑房政策。”
戰明道：“老田，你的表態使我十分高興。但是，我不能不提醒你，到了這地步，你還得十分警惕，十分小心。他們可以說你是還鄉團翻土改的案。你是空軍轉業的，他們也可能汙蔑你是林彪死黨，你看過蘇聯的小說和電影《被開墾的處女地》，富農圍攻蘇維埃主席的情況都可能發生，你一要冷靜，二要謹慎。反正，市委是你的後台，黨的政策是你的靠山。你盡可以放心。”
田政委說：“戰明同誌把話說白了，我沒有理由再提困難。工作組人員明天集中，交代政策，說清楚可能碰到的問題。”
戰明說：“你就是工作組長，僑辦鄧主任、農辦李主任做你的助手。”他吩咐秘書長：“為了鄭重其事，市委把工作組的成立印發個文件。”
工作組第二天集中，第三天便進駐陳村。
一進村，果然看到白紙黑字的大標語：
打倒還鄉團，保衛土改勝利果實。
隔不遠，又有一條標語：
右派想翻天，農民無氣透。
不遠，又有一條標語：
翻土改的案，農民一萬個不答應。
田政委對僑辦主任說：“看見了嗎？他們擺出迎戰的姿態來了。”
僑辦鄧主任說：“田政委，你看幾條標語是不是出於一個人的手？”
田政委認真看後，說：“果然是一個人的手跡。”又問，“你能找到寫標語的人嗎？”
鄧主任說：“能，但我們對他要友善。”
田政委笑道：“不友善怎麼的？還能把他打成反革命不成？”又說，“你們過去下鄉‘左’慣了，這陰影一下子不能消除。”
鄧主任說：“這人是民辦教師，上級老不給他轉正，為此，對政府有些不滿。我猜想，進士第的翻身戶肯定給他下了保，他們會聯名請求上級同意他轉正。”
田政委問：“批準民辦教師權力歸誰？”
鄧主任說：“教育局有權。”
田政委問：“市教育局有權嗎？”
鄧主任說：“市、縣教育局都有權。”
田政委問：“這民辦教師功底怎麼樣？”
鄧主任說：“師範肄業，因為在學校搞三角戀愛，被記了過。”
“你怎麼知道得如此詳細？”田政委問。
鄧主任說：“政委，你認為僑房政策現在才提出來嗎？早已叫了好幾陣了。但一直都提先易後難。一碰到進士第，就罵工作組是還鄉團翻土改的案，於是草草收兵。”
田政委說：“鄧主任，李主任，我想從這個人身上開刀，怎麼樣？”
鄧主任急忙問：“開刀，怎個開法？”
田政委說：“我們不但要落實僑房政策，隻要他轉變立場，我們幫他把民辦教師轉正手續辦了。”
鄧主任和李主任說：“這自然好，我們什麼時候找他談條件？”
“落實政策談什麼條件？我們是舉一反三，讓他覺悟。”田政委糾正兩位主任的話。又說，“這幾年住進士第的翻身戶不也有幾個發了財的嗎？”
農辦李主任說：“有，有，有。如搞花果山的美猴王，姓侯。養埃及塘虱的浪裏白條，姓白。養豬專業戶豬八戒，姓朱。搞運輸專業戶建築專業戶，裝裱專業戶，多哩！”
田政委問：“全心全意對歸還進士第給華僑，抵觸不抵觸？罵不罵我們是還鄉團？”
農辦李主任說：“他們都建有自家的新屋，歸不歸還都不甚緊要。”
田政委說：“今晚把美猴王，浪裏白條、豬八戒請來，我們先準備好聘書，請他們當落實進士第華僑政策的顧問。”
李主任笑道：“要得，先給他們戴高帽子。”
鄧主任問：“聘書蓋什麼圖章？”
李主任急忙說：“落實僑房政策，當然要蓋僑辦的章。”
“這個……”鄧主任遲疑了。
田政委笑道：“老鄧，你有顧慮嗎？”
鄧主任這才說：“使得的。”
“那位民辦教師呢？”鄧主任問。
“一塊請來。”田政委幹脆地回答。“準備好請吃晚飯。”
夜晚，這些人都來了。忙得兩眼一抹黑，黎明起來，深夜歸家的專業戶，對這頓“鴻門宴”頗費猜測。他們說，一定是張老師闖的禍，都責令他向工作組請罪。說著，美猴王說頭疼，浪裏白條說拉肚子，豬八戒說胸悶。張老師怕他們溜了，急忙說：“諸位就是鴻門宴也不好溜，工作組進村了，你寅時溜了卯時再請，不如大家齊心去看看工作組玩些什麼把戲？”
眾人都說：“都是你那標語十分過分，若在講階級鬥爭年代，這些都是‘反標’，把你關起來！”
張老師說：“要鬥私批修那些年，你們所作所為豈不是搞資本主義？你們發財發個屁！”
談談說說，你責我怨，不知不覺就到了工作組駐地。
工作組在陳村東麵一間剛落實華僑房裏住下。李主任和鄧主任和他們相熟得很，把田政委介紹他們認識。
田政委說：“現在離開了部隊，給戰書記幫手，不叫政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