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政委說:“楊校長,送僑彙的華僑來了,你趕快造個計劃,建校舍不能用黃泥打牆板,要用洋灰。這樣,造價高了,但壽命至少一百年。造預算要精打細算,把計劃交到陳老先生手裏。”
楊校長說:“自然要抓緊,否則,先生又飛回新加坡了。”
天送說:“楊校長,你看這樣好不好。我一次捐出三百萬元,有剩餘的話留下來做老師、學生的獎金;不足呢,向教育局申請撥款。這樣好不好?”
田政委替楊校長回答:“這樣再好不過了。我想,楊校長造建時精打細算,三百萬元會有節餘的。”
楊校長說:“田政委在這裏,好不好把楓橋小學改個名?”
田政委看了楊校長一眼:“改什麼名字合適?”
楊校長脫口而出:“天送小學。”
大家聽了,都說:“你這學校真是上天送的?”
楊校長說:“那就改名叫華僑小學,由校友陳天送、梁醒蓮捐獻。”
天送說:“就叫楓橋小學。什麼都不添,什麼都不減。達不成協議,我不出錢。”
楊校長說:“這樣看來,非依天送先生的意見不可了。田政委,你說呢?”
田政委說:“陳老先生出錢,自然以他意見為準了。”
天送說:“如此說來,我們達成協議了。大家聽著,我出三百萬人民幣,分三期寄出。學校不改名,仍叫楓橋小學。‘楓橋’,我們這裏如果有詩人就會知道這名字多美。”
醒蓮說:“出錢我也一大份,但我那位老先生什麼也不征求我……”
天送一扶玳瑁眼鏡,正想說話,醒蓮急忙說:“我也不敢批評我家老先生有大男子主義。但我提議:業餘設置山歌課。我看,現在唱山歌幾乎是老人家,年輕人都唱卡拉OK,這股風氣,我們管不了,但山區小學唱唱山歌總有原汁原味的感覺。”
韓輝帶頭,眾人一齊鼓掌。韓輝說:“我媽媽平時不隨便說話,但她一發言,意見絕對精辟。你們想想,哪有學校保留山歌課?隻有楓橋小學能保留這份文化遺產。”
醒蓮瞪了韓輝一眼:“韓輝,我這是婦人之見,要楊校長決定。”
田政委說:“陳太太的話一針見血,客家山歌源遠流長,語言極為豐富,現在是一開口就唱卡拉OK,山歌則拋給老一輩人。市裏雖有山歌劇團,但詞曲已沒多少山歌味,倒是很像新歌劇。這問題值得注意。”
楊校長說:“我們一定照辦,多開一門山歌課。老師也讚成,學生也喜歡。”
抬豬羊祭品的人陸續回楓橋小學。大家交談了一回,便動身去楓橋小學坐車。
韓輝建議,修修小圍龍屋,有秩序栽種楓樹一類的觀賞植物,如銀杉柏樹筋杜鵑,再可能栽些青橄欖等耐高寒水果,由他負責投資,請幾個人住在圍龍屋裏,像當時外公外婆的生活一樣,這裏不就成了外國人稱道的香格裏拉?
省輝立即搶白:“現在大家都向往都市,誰還羨慕世外桃源?除了韓輝先生敢來這裏住。”
田政委說:“韓輝先生的意見極好,住不住你老祖宗房乃其次打算,在這裏建一個林科所,把整個清涼山都管起來,這意見十分有價值。”
大野立即大聲說:“我捐十萬元,響應韓輝先生號召。”韓輝說:“我極不讚成。大野先生是大老板,可謂千萬財富,又在中國長大,捐這點小錢可謂過於小氣。田政委,你這次可不能放過他啊!”
田政委笑道:“對於華僑捐款,我們政府有個規矩,叫十元不嫌少,百元不嫌多,完全出於自願。”
不知不覺,快到楓橋小學了,楊校長說:“大家回過頭來,看看楓橋小圍龍屋是什麼景致?”
“什麼景致?”
“你們猜猜?”楊校長故作高明。
“雄雞扇翼!”回答的故意描述一番。
“金雞啼喔!”回答的人又故意描述一番。
韓輝說:“校長,我看除了山還是山,什麼也不像。”
楊校長說:“當年,天送先生和醒蓮女士還在楓橋小學念書,那時學校還叫仁育小學,不叫楓橋小學。據說,她剛上小學就會編童謠。消息傳到縣教育局,剛好局長死了女兒,想抱回一個來,便派李督學坐轎子到學校來看,果然才貌絕倫,想去楓橋梁家,又沒有勇氣,遠遠看見楓林中有小溪流邊有一座小圍龍屋,正煮午飯,炊煙嫋嫋,十分羨慕,隨口念了一首謎語要跟隨身後的劉校長猜。”
“什麼謎語?”省輝問道。
楊校長說:“你別急,我且道來: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
韓輝說:“李督學看來也有功底,問題是劉校長猜對了沒有?”
“你們猜猜?”楊校長又賣關子。
“他肯定沒猜中。”
“他肯定猜中了。”
眾人議論紛紛。
楊校長說:“猜中是猜中了,但謎底是什麼?”
“是什麼呀?”在新加坡長大的韓輝,對什麼都感興趣,但可惜他的中文功底差些。
省輝故意逗韓輝:“我敢打賭,韓輝一百年也猜不中。”
韓輝正想說話,天送說:“你們不用猜了,是幅山水畫。”
韓輝說:“對呀,父親說得對呀。我是極喜歡書畫的,為什麼我猜不出來?”
省輝說:“你如果猜對了,唉!韓輝,田政委就會把你派到楓橋小學當副校長,當楊校長助手。”
氣得韓輝想給省輝一拳。
大野走到韓輝跟前,對他說:“我非常注意你的高見,你對楓橋不止有感情,而且有超前意識,可是,韓輝,你漏了一個大項目,這事非同小可,是一種很不應該的疏忽。”
“我疏忽了什麼呀?尊敬的大野先生?”這不止韓輝一人,好多人都感到驚奇。
“你猜猜看。”大野故弄玄虛。
“瞎弄混成!”韓輝高聲嚷道,“一個上午,我都積極發言,我不知道哪句是不應該的疏漏?”
大野說:“你剛才提到楓橋種樹,種觀賞林木,就沒提到種茶。清涼山的茶是飲譽海外的。不信,你問問伯父。”
天送說:“我已是四十年沒喝到真正的清涼山茶了。這幾年也有親友千裏送茶葉,韓輝七十年代回國時也帶來幾斤,但都是水貨。正品清涼山茶,豈容用塑料袋,要用草紙包,一層一層,等你把紙包打開,看到茶葉的時候,茶香早聞到了。真正的好茶三杯就夠了,牛飲者不能喝好茶。”
市委辦公室小曾說:“這種茶,產量不高,辦知青農場時就大都淘汰了。”
天送連連搖頭:“可惜可惜。怎麼這種人看量不看貨呢?南非鑽石、緬甸玉產量高不高,很低,但你不能要幾十噸石頭而不要幾克拉的南非鑽石?當然,清涼山茶也不能和鑽石翡翠攀比,但好茶質和價可以一比十甚至二十三十呀!真正的清涼山茶你拿開水一衝,一房間都可以聞到茶香。我們卻偏要把這茶廢掉,換雲南的大葉青茶。”
唉,“文革”,多少令人痛心的事。淘汰了清涼山細茶改種大葉青,還不至於影響國計民生,但在老華僑看來已痛心疾首了。
大野說:“東輝先生在新加坡辦蘭圃,有農業經驗,不如回A城,拿一部分資金在清涼山種果種茶。”
天送說:“大野先生,我很明白你的意思,東輝在新加坡種蘭,和三十多個國家地區有供貨合同。他也有力量回祖國投資。無疑,清涼山極有投資價值。但我害怕A城或省裏一個兩個什麼長說一聲,要他種什麼,不準種什麼。我看,除了罌粟外,什麼都可以種。祖國啊,你到現在還這樣窮,華僑也非常熱愛祖國。就盼望祖國不要老做蠢事。比如說,不準種什麼茶。換過來說是你投資,你受得了嗎?”
這條羊腸小道,天送小時走了千百次,但幾十年歲月流逝後,今天卻在這裏發出振聾發聵的聲音。楓橋兒女,不論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他都以古道熱腸報效他的土地,他的高山大海之情。
楓橋小學到了,這時已下午三時,每人兩瓶礦泉水,兩個包子,按編排上了車位。隻有肚餓的時候,麵包的滋味和它的芳香才是世界食品之冠。
汽車徐徐開出楓橋小學球場,有的人累了,伏在座位上打盹。天送卻戀戀不舍,手一直伸出窗外招手,旁邊的醒蓮,卻哭得像淚人兒似的。天送忽然向司機大聲喊:“停!”司機以為天送忘記了什麼東西。他下車後,卻向東方跪下,磕了三個頭,向故土告別。這時,大野,省輝,韓輝慌忙走下車來,把向青山叩拜的天送架回車裏原來的位置。韓輝則換了一個位置,緊緊把握著小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