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悠悠韓江(1 / 3)

在聽過老田簡要彙報後,市委書記戰明說:“老田,我談點我的看法:一、我看過這批華僑和那位日商,是A城的有心人,他們和A城有著千絲萬縷的情思,有割不斷的根。二、他們既然認定你,就認到底為好。因為,‘文革’對這兩家都有傷害,但大野認為是你拯救了他。患難之交,刻骨難忘,對A城的態度,陳氏父子絕對跟著大野轉。三、他們都有投資的意向,但除大野明確了給煙廠更新設備外,陳氏依然猶豫不決。聽你的口氣,他們已有農業投資的意向,無論承包山林也好,承包土地也好,我們都特別歡迎,這方麵,我們要引導,政策上可以更加優惠。要告訴他們,你們有經營的自主權,產品的傾銷權。無論誰說三道四,你們都不予理睬。四、聽說大野對城區十裏河堤的建設特別有興趣,要水利局把百年一遇的標準擬出來,把堤邊五十米的土地作為補償。把堤建成路道、花園和商住結合的建築群。這方麵,與外商的爭論是一方麵,我們內部也難形成統一。得有思想準備,準備挨罵,罵你是李鴻章,是賣國賊。你受得了嗎?”

田政委笑了:“我也學李鴻章搞洋務運動呀?再說,‘文革’鍛煉過了,隻要君子動口不動手,共產黨員不會害怕群眾的。”

市委書記說:“還有一點,動不動就要外商邀請去歐美日本考察,要告訴外商,看需要不需要。如果工作需要,人數要限製。多點技術人員,少點行政幹部。不需要的堅決抵製。”

田政委說:“聽大野的口氣,煙廠出國名單擬出來了,線路板廠八字沒一撇,也來了名單。”

“要不得!”市委書記臉都漲紅了,他說,“要堅決卡住,一個一個審查。他們不知道,出國的費用絕大多數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唉,這些人的腦子,誰給他撒上鹽,撒上糠?這麼不好使!”

田政委說:“出國考察成風,可能全國皆然。”

市委書記說:“全國、全省的事我無權管,A城權在你我手裏,要殺出國風。老田,你知道嗎?協議還沒簽出國名單就送來了,不要說外商,我自己就感到很可惡。不是要改善外商投資的軟環境嗎?殺出國風乃頭一件。”

田政委說:“我也讚成,廉政其實應貫穿各項工作之中,殺出國考察風,對內部而言,是廉政一項重要措施,對外商而言,也是投資環境改善的表現。”

市委書記說:“接待大野陳氏,你從始至終就是這些原則,不必早請示晚彙報,搞這麼複雜。像大野,在A城長大,我們哪點美,哪點醜,他了如指掌。說我們處處美,美不勝收,他聽了好笑;說我們醜陋得不得了,就像有人罵我們比國民黨還壞,他也不相信。人家回到日本,一變成老板就回中國投資,這有報恩的成分,但也不全是,至少他看到改革的中國前途一片光明,市場大得很。對大野,遮遮掩掩不是辦法,不如開誠布公。老田你說是不是?一九八六年洪水,水淹A城,市委書記被撤職,我來接火,當市委書記的。我承認,就是那兩岸的豆腐堤害人。泥巴築的堤本來就沒防禦能力,再加上蟻穴鼠窩,洪水一來,不垮才怪。老田,不知怎麼樣,所謂洪水後的加固,修修補補,對洪水仍無防禦能力。我想築條可擋百年一遇洪水的堅固堤壩。”

田政委說:“我明白。此事我兩天前和大野一談,他就說,怎麼我們兩人想在一塊了呢?他說,這堤壩不行,非用水泥石塊砌岸不可。可見,你的設想連外商都能領會。其實,堤岸兩邊的地,都是沙壩,隻能種旱作物,比如甘蔗。如果洪水一來,旱作顆粒無收,甘蔗和兩邊的果樹也爛根。以地生財,以地補償,看來我們隻能走這條路。靠水利撥款,你就別想這堤壩固若金湯。”

盡管市委兩位書記對以土地補償修建大堤的意見完全一致,但還是召開了常委會討論通過。剛討論的時候,有的常委對此提案並不讚同,他們以群眾的議論為理由,認為有點像拉賓以土地換和平的性質差不多。戰明說:“那怎麼辦?我想把韓江A城城市兩岸十裏長的堤壩築得高高,固若金湯,水利專用款項,財政撥款都拿不出錢來。其實,河邊公路以內的都是壩地,隻能種旱作物,不能種糧食。如果遇洪水漫堤,那便是顆粒無收。但是,一旦建好大堤,這兩邊的地便可進行房地產開發。”

有個常委提議:“讓A城有實力的公司參加競爭。”

戰明說:“這樣,華僑投資兩公裏作示範,其他八公裏就有個標準進行招商了。”

總之,經過熱烈的討論,常委會才通過這項決定。這樣,田政委才放開手腳執行市委決議與外商進行好幾輪洽談。

田政委對天送父子和大野說:“戰明書記托我接待你們,並進行投資項目洽談。我個人意見,我們招商的項目都帶你們參觀,先看後談如何?”

天送說:“這樣最好,先不下定注,到處看看如何?”

大野說:“政委,不要定死我們投資工業,比如,我對十裏大堤的投資就很有興趣,我們認真看一下十裏長堤好不好?”

韓輝說:“我完全同意大野先生的意見。”

事實果然證明外商是有建大堤的意向。但省輝提出異議:“我對建大堤的事如霧裏看花。我是一個電子商,在香港時就與市經委簽了協議,這協議算數嗎?”

“當然算數。看不看十裏長堤,也是一兩個鍾頭的事。”田政委說。

韓輝說:“省輝,不要把我們此行視為回國投資。田政委是希望我們先走走看看,有個感性認識。”

省輝立即回擊韓輝:“韓輝先生,大堤上絕對沒有文物和古墓群。”

韓輝說:“你錯了,我經營文物的時間可以往後挪,說不定我參股建修河堤。”

天送說:“人各有誌,無論投資堤壩還是電子,都是支持A城改革。省輝,你忘了韓輝考慮問題常常出現出奇製勝嗎?韓輝,你忘了省輝哥哥是個電子迷嗎?堤壩和電子似乎風馬牛兩件事。”

大野說:“伯伯,你站在什麼角度看,表麵看來,好像風牛馬,但你的工廠在堤壩內,除非你建到山頂,否則,水淹A城時你的線路板的元件還照樣泡湯。我個人的意見,大堤不建,A城就不算具備投資的良好環境。”

“請田政委說說。”天送說。

田政委說:“咱們邊走邊說,邊看邊說,好不好?”

大野說:“我們還等一個人。”

田政委說:“我們不到齊了嗎?還等誰呢?”

大野說:“政委,一會兒你就明白了。”

不一會兒,一輛日產三菱吉普開進了迎賓館。汽車裏走出來一個個頭和長相都像大野的男子漢。田政委一看,驚奇地說:“喲,甲總的鼻子真靈呀!他就知道我們這裏會有一筆大生意。”

老甲說:“田政委,你忘了我們落難時一句話——任何時候跟著田政委沒錯。”

大野逐一向天送父子介紹:“韓江集團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李清芳。”

田政委說:“你介紹李清芳等於零,你就稱甲總不好嗎?”

老甲笑道:“少吃碘鹽,患了大脖子症,就會想到我的名字。”

韓輝說:“我和甲總十年前就相識了。”

省輝問:“離譜,你十年前就認識甲總?”

老甲仔細端詳:“認識,果然認識,我們的好朋友韓輝先生。”

十年前,韓輝第一次單刀赴會回到祖國,找到大野,凡大野的好朋友,便也做了韓輝的朋友。落難的孩子,常常聚在一起,從彼此身上汲取智慧與能量。這批狗崽子黑七類,雖被社會遺棄,但他們仍有自己的群體。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思維方式,對人生和國家命運的見解,世態炎涼,他們越需要自己的群體,越需要自己的朋友。光天化日之下,他們隻能複習數理化,到了太陽下山夜幕降臨的時候,他們才敢接觸人文科學。談高爾基,談托爾斯泰,談車爾尼雪夫斯基,當然,他們也談彼得大帝。中國二十四史中的唐史、宋史、元史、明清史,是他們閱讀的重點。老甲對鄭和下西洋很感興趣,大野則對清代康乾盛世頗有疑點。台灣一位史學家稱明代最黑暗,但鄭和下西洋和戚繼光抗倭寇卻都產生在明代。曆史的輝煌使這批受拋棄的年輕知識分子看到必然到來的光明前途。曆史上,什麼時候政通人和,什麼時候風調雨順,就會出現太平盛世。不要以為老甲是改革開放的暴發戶,其實,他早就從史書中看出中國在經曆“文革”浩劫,經濟瀕臨崩毀後必然有一次調整和飛躍。那時,對人的限製放寬,集市貿易隨之興起,交通業、飲食業、旅店業仍隨之興旺。因此,在大野和朋友支持下,他在A城可以說是第一個發家,第一個辦電鍍作坊和采石場的個體戶,稱為富甲一方的企業家也就不奇怪了。但是,迄今為止,依然沒有人相信老甲曾從史書中得到啟發,都以為天上屙銀,得了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