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是古的,河也是古的,隻有高樓和馬路是新的。城古河古,最能激發上了年紀的人一番思古之幽情。想想,多少見過它受它哺育和滋潤的人一代一代都死了,成為時間的匆匆過客,隻有古城屹立,江河依舊,江山不廢。
“為了河水的通暢,我們沒留下一座古碼頭。”田政委說這話時,不知是自豪,還是內疚。
田政委說:“我們沿江而下,走一裏路,就有車子接應我們了。”
我們可以打賭,除了田政委,所有的人沒有一個像現在這樣認真打量韓江和它旁邊的古城。
天送自上而下,他看到堤壩旁邊的地有多有少,有好有差。老甲當然更熟悉這一帶地形,但總的是,都是房地產開發的好地方。
這時候,沿大堤走來一個年輕人。那人大聲喊道:“田政委,你等等。”年輕人敏捷利索,呼喊才不多久,已經爬上大堤,趕上他們了。
田政委說:“你又有什麼要緊事?爬坡趕路弄得呼哧呼哧直喘氣。”接著,向大家介紹:“布心鎮委張書記,洪水來的時候,他家裏什麼都被洪水泡得幹幹淨淨,卻來來回回救了八個人。”
大野熱烈地跑上前去和張書記握手:“抗洪英雄,敬佩敬佩。”
“請問尊姓大名?”
“袁和平,現在有個日本名字,大野幸之助。”
“喲,久仰了。你不就是田政委的好朋友?你對堤壩都感興趣?”
“感興趣。”大野說,“我們大家對A城的防護感興趣。”
張書記大聲對大家說:“修土堤沒用,這樣矮也沒用;築二十年一遇也沒用,要築就築這樣高。”他用手一比,“一百年一遇。”又用手往高處一比,“這樣高,二百年一遇。隻有堤高、堅固,A城人民才能談到安居樂業。”他指河床,“河床這樣淺,村子在河床下邊,這叫地上河。洪水為患的次數就多了。”
田政委問:“你要堤,還是要地?”
“嗨,政委出題考我了。”張書記毫不猶豫地說,“風調雨順的時候,我要地;洪水多發的季節,我就想到堤壩,一百個擔心它崩塌了。這時,不但作物顆粒無收,連家裏的豬都被衝走了。雞最聰明,一隻隻逃到樹上,斜眼看著被洪水卷走的東西。”
田政委說:“小張,我也知道堤圍越高越堅固越好。”他兩手一攤,“我們沒錢哪!”
張書記指著堤下的地說:“田政委,怎麼我們沒錢呢?那不是錢嗎?”
田政委頓悟,高興地說:“你是指以地生財,補償建大堤的費用?”
張書記連連點頭:“對呀,對,對,對!我們想到一塊了。堤一建,這地就是開發房地產的黃金地。”
“等大堤建好後,這就是你的黃金地嗎?”田政委問道。
“哎喲,政委,你還考我呢?”張書記幾乎叫嚷起來,“我沒錢建百年一遇的大堤。隻能以土地生財。這些地,不建大堤便十年九不收。但大堤一建,種田地好,建房子也好,肯定是鴨子落河呱呱叫。”他走到大野麵前,“大野先生——不,我叫你的中國名字吧,袁和平先生,A城的房地產,首選的黃金地就是大堤建成後十裏大堤旁邊的地方。”
大野說:“我雖然去了日本,但父親母親都仍在飲韓江水。建大堤,我和你一樣心情迫切,在我們還不富裕的時候,以地生財,拋小拿大,我看是一種智謀。張書記,認識你很榮幸!”
天送說:“田政委,我主張把河堤劃成若幹段。比方,一公裏為一段。哪裏取土?哪裏取石?一公裏的造價若幹?土地每畝價若幹?十裏大堤,可以十個人投資,每人建一公裏,也可以一個人做兩公裏、三公裏。這樣,投資者一目了然。”
田政委說:“這辦法很好,要回賓館拿圖紙來,細細端詳,慢慢斟酌。如何?”
眾人都渴了,餓了。都想回去。大野一伸手:“慢!”
“什麼事?”大家問。
“現場最好不過了。這樣,你可以規定大堤後退一百米的地,或者八十米或者若幹米作為建大堤的補償。我和甲總商量了。我們兩個公司,日本機械設備公司和韓江集團公司合作承包兩公裏河堤。”
老甲指著前麵的河灣問田政委:“那段河灣可以裁彎取直嗎?”他知道裁彎取直後,又浮出土地。
田政委說:“裁彎後,河床變窄了,會不會影響汛期的泄洪?這要問問水利局。”
老甲說:“我問過了,不會。裁彎取直後絲毫不會影響水流的順暢。”
田政委問:“甲總,這事情你都問過了?”
老甲笑吟吟回答道:“政委,我如果事前不調查,這幫華僑怎麼會有那麼高的興趣來河堤投資。”
田政委頓有所悟:“怪不得,最感興趣的是你和大野。如果河堤可以裁直,這段河堤你又想要了去?”
老甲點頭說:“正是。”
天送說:“政委,你偏心了,你怎麼說隻有大野先生和甲總對河堤感興趣?我也承包三公裏。就連著大野先生承包的地段。”
田政委問省輝:“省輝先生,你沒意見吧?”
省輝說:“父親在我們家裏一言九鼎。我的電子廠照辦,河堤照做,在A城搞多元化投資。”
田政委高興得鼓起掌來。
韓輝鼓起腮幫子,問田政委:“田政委,這河堤沒我的份呀!”
田政委說:“韓輝先生,你這話奇怪了。天送先生承包的三公裏大堤不就有你一份嗎?”
韓輝說:“政委,你這話又是又不是。無論如何,我個人總該有所表示。依我看,築堤既保兩岸民眾,也保自己財產。你辦什麼企業都好,一場洪水就可使你泡湯。所以說,築堤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對不對?”
眾人都高興得鼓起掌來。
韓輝說:“我話還沒說完呢!說完話你們鼓掌,我就佩服。”
省輝遲疑了,對韓輝說:“你又有什麼鬼點子?”
韓輝說:“點子不新,全是老話,既是保自己財產,就不要求土地補償滿足自己的利益,一切以A城利益為重。”
田政委說:“韓輝先生深明大義,我代表A城人民向你致意。”
韓輝伸出一隻巴掌,做擋住狀:“別急,政委,我話還沒說完呢。我本想回來買一批字畫到新加坡銷售,但聽了政委和大野先生關於修建A城防洪大堤的意見,深為所動。比起銷售文物,修築百年一遇防洪大堤絲毫不能相比。我決定,捐獻三百萬人民幣修一段標準堤,使投資者有個參照,使人民得到鼓舞。因為事前準備收畫,我化整為零把現金帶回中國。我的捐款,全部以現金付清。”
大家鼓掌,連天送醒蓮也鼓掌。
田政委對醒蓮說:“陳太,羨慕你有一群好孩子。”
醒蓮說:“政委,就不知為什麼韓輝腦子老出怪招。”
田政委附著醒蓮的耳朵:“都是你和陳先生的福分。”
醒蓮說:“這也怪了,又說回國敬祖宗,又說回國搞投資,怎麼跟著田政委跑到河堤上來,而且一個比一個積極,一個比一個慷慨。我也算見過世麵,但從沒聽說修築河堤也稱之為投資。真是這世道越來越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