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至真至情(3)(1 / 2)

沈從文撞見了張兆和那同樣驚訝的目光,張兆和就此闖進了沈從文的心中,他放不下她了。木訥於言的沈從文,提起自己那支如椽大筆,給張兆和寫起了情書,一發不可收。沈從文對友人說:“因為愛她,我這半年來把生活全毀了,一件事不能作。”而當時年齡還小、心裏還沒有過愛的影像的張兆和,對沈從文的這種“狂轟濫炸”頗有些反感。但沈從文1930年7月寫給張兆和的那封六紙長函,卻深深打動了她。張兆和在日記中寫道:“看了他這信,不管他的熱情是真摯的,還是用文字裝點的,我總像是我自己做錯了一件什麼事因而陷他人於不幸中的難過。我滿想寫一封信去安慰他,叫他不要因此憂傷,告訴他我雖不能愛他,但他這不顧一切的愛,卻深深地感動了我。”也許,愛,就從此時在張兆和的心中悄悄萌芽了吧?

幸有兆和二姐允和的熱情相幫,幸有兆和父親的開明通達,沈從文固執的進攻終於有了結果。1933年9月9日,沈從文與張兆和在北平中央公園宣布結婚。從那時起,到1988年5月10日沈從文去世,他們相依相偎,相扶相攜,共同走過了55年的坎坷歲月,張兆和把一生的情愛,獻給了她的“二哥”。

捧讀《從文家書》,隔著遙遠的時空,我們仍可以聽到兆和思念的心跳。

1934年1月,沈從文遠別新婚妻子返鄉。在1月9日給沈從文的信中,張兆和這樣寫道:“親愛的二哥,你走了兩天,便像過了許多日子似的。天氣不好。你走後,大風也刮起來了,像是欺負人,發了狂似的到處粗暴地吼。這時候,夜間十點鍾,聽著樹枝幹間的怪聲,想到你也許正下車,也許正過江,也許正緊隨著一個挑行李的腳夫,默默地走那必須走的三裏路。長沙的風是不是也會這麼不憐憫地吼,把我二哥的身子吹成一塊冰?為這風,我很發愁,就因為自己這時坐在溫暖的屋子裏,有了風,還把心吹得冰冷。我不知道二哥是怎麼支持的。”一個多麼細膩、設身處地心疼夫君的新娘!

1937年8月12日,沈從文和一批知識分子作伴,化裝逃出日軍侵占下的北平,輾轉飄零,最後到達昆明。在此期間,他和張兆和也寫下了大量的家書。是年9月9日,兆和在信中說道:“二哥: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在仆仆風塵中,不知還記得這個日子否。早晨下了極大的雨,雷擊震耳驚人,我哄著小弟弟,看到外麵廊下積水成湖,猛的想到九月九日,心裏轉覺淒涼。”信的落款是:三妹。九月九日,整整四年了。當沈從文收到這封帶著淒婉深情的信,想到今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一定會想到當初在征得父親對婚事的同意後,兆和給他發的電報:鄉下人喝杯甜酒吧。想到新婚的繾綣,思及今日的離別,心頭會湧起怎樣柔美而酸澀的潮水?

張兆和曾感激而又自豪地在一封信中說:“我又欣喜你有愛寫信的習慣,在這種家書抵萬金的時代,我應是全北京最富有的人了。”而在戰火中讀著兆和情深意切的文字,沈從文必也會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人了吧。

真正的愛,不僅是情語呢喃,也是對愛人精神品格、事業發展的由衷關切。這種關切,就應當是張兆和這樣的直言相諫。在家書中,張兆和勸戒沈從文生活要從簡,一切無謂的虛糜應酬都可省略;一個寫作的人,精神不應該浪費在那些瑣瑣外表的事情上;不要圖眼前安逸,要把眼光放射得遠一點;看事情要替人著想,不要隻見別人之短,看不到一己之病。在1937年10月25日的信末,兆和寫道:“我原想同你親親熱熱說點體己話的,不知不覺就來了這一套,像說教的老太婆,帶住了,下次談好一點的,原諒我。”我想,以沈從文的理性,一定能理解,隻有一個一心一意想伴你走一生的人,才會不管你嫌不嫌煩,嘮嘮叨叨地把這些真心話說給你聽——雖然這在做丈夫的,臉麵上有些難堪。

1949年以後的一段時期,由於內外各種因素的不期而遇,沈從文的精神失常了,梁思成夫婦、金嶽霖等馬上請他去清華調養。這期間,他仍有一些片斷的文字材料留下,兆和也時常給他寫信。她勸沈從文說“多休息,多同老金思成夫婦談話,多同從誡姐弟玩,學一學徐誌摩永遠不老的青春氣息,太消沉了,不是求生之道”,“朋友們都關切你的健康,為了不使人失望,你應該多照料一點你自己,你值得為朋友、為更多的人活得更健康一些!這種身心兩方麵健康的恢複,別人無能為力,隻有你自己的意誌力才能恢複他。”她更是堅定地表示:“我一直很強健,覺得無論如何要堅強地扶持你度過這個困難(過年時不惜勉強打起笑容去到處拜年),我想我什麼困難、什麼恥辱,都能夠忍受。”這種患難中的真情,病情稍好轉一些的沈從文自然是了然於心的,他在一封簡短的信中寫道:“小媽媽:我用什麼來感謝你?我很累,實在想休息了,隻是為了你,在掙紮下去。”即使是處於囈語狀態的沈從文,也不會忘記這個生命裏為他停留、為他守候的女人啊!而1969年冬天,即將下放的前夜,在淩亂得難以下腳的屋中,年已七旬的沈從文找出了珍藏的張兆和寫給他的第一封信,把它放在懷中溫熱許久,又小心地放進衣兜裏,口中喃喃著:“這是三姐的第一封信,第一封信……”他是多麼珍惜他的兆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