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對兩性的詩性解讀(2)(2 / 2)

這幅畫上,這位先生腳下的那本書正帶他從窗廬飛出,飛向遠方。賴哈德·雷濤為它撰寫了一首《書之飛歌》:“為何乘著書在空中飛行了這麼久?我們發現這裏又涼又靜,隻是沒人到達。放一本書在腳下,飛起來才不會孤單害怕!”多好的創意啊!而我想到的是,在夜半,這位先生的靈魂,他那忍受不了世俗惡濁的書生意氣,怡然從窗口飛出,去雲遊世界了。或者,是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靈魂將要出竅的那一刻,他隻想帶著書去另一個世界,那樣他才不會孤單害怕!

畫麵上,隻有一扇緊閉的鐵門。W·G·賽巴格為它寫了一篇《學校前院》,講述了一個朋友關於學校的記憶。而我的記憶裏,我讀過的所有學校都沒有過這樣陰森的大門。我想到的,恰是上世紀那個所有的學校都被迫關門的日子:學校都關門了,老師都下放了,書都燒毀了,學生都“造反”了。

走進空無一人的房間,打開櫃子的門,櫃子裏的木板積滿了塵灰,間隔之間有淺色的條紋,他陷入恍惚。喬治·史坦那寫道:“他突然之間明白了,書曾經放在這裏,一排排的,都是他的,他童年時讀的書。”“這些丟失的書使他心痛。和書聯想在一起的還有一位長者,每晚在他睡前總會念段故事給他聽。沒有一個地方曾像這裏那樣保護過他。”這是一段很感人的文字,讀後我首先想到的便是老家放著我童年少年時讀過書的書架。但這幅畫更像我經常做的一個夢,我總是夢見我有許多書存放在一個屋子的閣樓上,小小的閣樓,密密麻麻,放滿了書架。夢醒過後,我無法得知那究竟是個什麼神秘的地方,但我確信它是屬於我的,我隻有在夢中與它相會。莫非,這幅畫麵,也是畫中人,抑或是布赫茲做的一個夢,是所有愛書人做的同一個夢?

畫麵的右麵,是堆積在一起直達頂端的書,畫麵的左下角,是一個抽著煙、坐在案前苦讀的人。馬克·派提以“書的疑惑”為題為這幅畫配了文字,這本艱深的書已經耗盡了畫中人幾十年的時光,他想找出第二本書來解答第一本書的問題,卻發現上麵的書籍堆得可以摸天摘星了,他隻有把這本深奧的書從頭再讀一遍。我在想,也許,這位先生正在校對自己的書稿呢,而這一本薄薄的書,卻是他一生讀了身後那麼高的書才寫出來的,這才是由厚到薄,由博返約啊!也許,他一輩子讀了那麼多的書,到最後才發現,隻有這一本才是最有用的書,但為時已晚,於是,他沉默了。當然,我們還可以對這幅畫作出別的解釋,比如,它是想告訴我們,讀書會使你一無所有,家徒四壁,伴隨你的,除了書,還是書。

這是馬丁·迪恩寫的《春夢》:“先生,不管您是從哪個世紀多霧的哪一天來;您穿什麼鞋走進我的房;您帶著何種眼神把蠟燭弄熄,使牆上的鏡子變黑;用何種令人難忘的、生澀的、裝腔作勢的、早已不再用的句子來填滿我的晨夢,您不該忘記,一個手勢是不能替換的。”畫麵上,一個裸體的女子正俯臥著,漂亮的背上有一隻輕撫的手;床前是一排書,一本正攤開,上麵還有一瓶插著筆的墨水;地上有兩隻咖啡杯,牆上是蠟燭和鏡子。你會由這幅畫想到春夢嗎?我不會的,我想到的是一種無拘無束的自由。有許多個夜晚,我也會孤燈夜讀,意興闌珊時,便把書隨手一擲,把束縛身體的衣服都脫了,睡去。清晨,夢的餘尾還在遊弋,我也會這樣俯身躺著,身體與被褥無間地交融,感覺到的隻是一種自由,全身放鬆的自由。那一刻,什麼也不想的,隻願享受無需麵對塵囂的這一刻。如果有一隻手在背上輕撫,嗬嗬,也不反對啊。隻是,我不會翻轉身來擁抱你,我享受你的手對我享受自由的嘉許,你的手且享受我身體傳達給你的自由的體息吧。如果一定要把這幅畫理解成夢的話,或許,是我們都會做的,把身體的包裹和心靈的羈絆都丟在一邊的自由之夢?

他對鄰居、同事、孩子、情婦、太太這些人的喋喋不休真是討厭極了。於是,在清晨,他戴上帽子,拿了幾本書,一把雨傘,走了三十多個小時以後,來到一個空曠寬敞的地方。他決定永遠留在那裏,獨處是人間至高無上的幸福。米蘭·昆德拉用上麵的文字闡述這幅畫麵:他就那樣坐在他帶去的書堆裏,與他相伴的還有一把雨傘,還有初升的朝陽。也許是可以這樣理解的,如果一個人有朝一日一無所有了,隻要有書,就有生活的陽光。也許也可以這樣理解的:僅有書,生活依然是空落的。

他張開雙臂,將打開的書挾裹在身上,迎著強烈的聚光燈。龔特·康乃爾寫道:“作家自我暴露——請看畫上的象征性——不隻對觀眾公開,而且,即使他本人不在場,也一再地用印刷品來代替……他幾乎沒有任何羞恥感。他把內心向外剖,把秘密展現出來。他的靈魂通常是可憐而難以理解的。”我想,也許正相反呢?當然有作家不顧廉恥地自曝隱私,而畫中這位呢?也許是懷著滿腔的憤怒,拽上那本失真的書,在強烈的燈光下展示自己的五髒六腑,要求交還一個公正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