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說到我的事情。他說:他想跟我談一個事情,好好想一想,今後到底是搞創作還是搞評論?搞創作的話,是寫詩還是寫小說?要想好。現在三十幾歲,正是時候,心裏要有數。如果搞評論,要搞點基本功,要打好哲學的基礎,沒有哲學基礎的人,怎能搞評論?還要研究外國文學,研究中外文學的差別,尤其是當代文學。在這個基礎上,有係統地往裏進,代表性的作品要看。如果搞創作,寫詩要從研究詩經、屈原開始。寫小說也要讀代表作。再一個功夫,當代文學要廣泛瀏覽,選最好的和最壞的。研究作品本身和作品產生的條件,選自己喜歡的。集中別人的精華,創造自己的風格。我比較喜歡孫犁、柳青、趙樹理。孫犁的優美、抒情,柳青的深沉,趙樹理的故事性。不是套他那個,套是沒有出息的,好比都畫蝦,你能畫過齊白石嗎?有選擇,有側重,不是不搞別的了。沒有主次,就什麼也沒有了。沒有主次,就都是零。人體也有主次,心髒、大腦是主,其餘的是次。鋸個胳膊,行;鋸個腦袋就不行。
浩然到樓下接待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許顯卿同誌。春水和秋川都拿他們自己寫的詩給我看。
1976年1月25日
今天是周日,我到北太平莊總政宿舍去,下午4點多回到報社,李春成告訴我,浩然同誌下午兩點來電話,讓我去一趟,說有幾個人等著我呢!我趕到月壇,見有北京裝甲兵部隊的馬貴民等四人在,另有北京文化局的方南。浩然見到我來了就笑著說:“你再不來,大夥要罵你了!”他們等著我來共進晚餐,有白酒、葡萄酒,菜和水餃。又說到學習周總理,浩然說他從不到百貨公司逛,沒那個時間,也不知道什麼季節該穿什麼衣服,撿一件就穿上,人家說這是夏天的衣服!再脫下來換上一件。他說,搞事業的人就該這樣。他說:原來覺得自己沒有特殊的地方,實際上有許多特殊。比如不習慣坐公共汽車。文化局黨組織開會還和他商量,說,下午過組織生活,看你有時間沒有?他說,這不應該商量,隻要他在家,都要參加!寫出作品來,連出版社的編輯都不給提意見,聽到一點意見可難了。下鄉不坐轎車,坐吉普車,而且到村頭挺遠就打發車子回去,走到村子裏頭。你又不是領導幹部,坐轎車去,人家支部書記怎麼和你談話?他說,為人要正直,凡能在背後議論的,當麵也同樣講,時間長了大家就知道他是什麼人了。不抱粗腿,他寫的書,傳達室的,車庫的,管收發信件的,他都送了,領導幹部很少送。“文革”中,戚本禹正紅,他和他都在紅旗雜誌社當編輯,找他很容易,他不去找。就是現在的領導幹部,除了工作關係,沒有私人來往。吳德同誌很關心他,但他沒去過他家,不知他家住哪兒。他家的生活很儉樸,不要求存款,不賒賬就行了。在文化局,工資是最低的,但交的黨費多。有人以為他拿稿費多,還不得存萬把的。《豔陽天》的稿費,出版社扣除了給他書以及他在出版社用的稿紙錢,全部讓他交了黨費。他告訴出版社直接轉賬,不要經過他的手。他也不想讓人家知道交了多少黨費。“文革”中,有人來揪鬥他,因為他不同意他們揪鬥批判楊沫同誌,他們就衝他來了。以為一揪他就害怕了。他們揪他的脖領子,他也揪他們的脖領子。他們罵他一句,他也罵他們一句。他們罵他什麼,他罵他們什麼。他們嚇壞了,沒見過這樣的作家。在這之前,他真的沒罵過人。他說:“小子,咱們把骨灰燒出來,扒拉扒拉,看看誰幹淨?你就是工人了?我不相信,你代表不了工人。他尋思我拿多少稿費存了一大筆錢呢,說我是‘稿費資本家’。他吵吵的時候,我們‘對立麵’的人就扯他,提醒他‘別提這個’。‘對立麵’也知道我這個底。”浩然說,這次到薊縣坦克部隊去,二十五天裏,用一周時間寫出了小說《三把火》,用半個月時間,拉出了《金光大道》第三部的初稿。最近準備出國到日本訪問,是一個藝術家代表團,有畫家關山月,還有幾個演員。大約出去一個月。浩然讓我幫他看看幾篇講話稿的打印稿,讓我大膽勾一勾,共五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