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1982年(3)(1 / 3)

克家說,無論寫什麼,不動感情光記事不行,特別是寫詩,光有材料不行。當然首先在生活中,沒生活就沒有文藝。接著就是掌握和運用生活了,還有一點,你對生活的感受,愛什麼,恨什麼,光憑平平淡淡的材料是不行的。克家說,有一個女的,長得很漂亮,跳河死了,一個縣長看她,“鳥窺眉上翠,魚戲口旁珠”。有人大哭不止。可見對一件事有各種不同的感受。像巴金,回憶生活有很深的感情。回憶朋友,幾十年不見,雖非雲山相隔,世事兩茫茫,自有感情在裏頭。他說,一切藝術,不完全憑事實,感情的掌握很重要。還有對生活的掌握,帶著感情的回憶,會比當時發生的還生動。克家說:我寫幹校的詩,雖有人罵,但裏邊確有我的真實感情。離了幹校,夜不能寐,火燃燒一樣,照亮我的記憶,比當時的印象還深。接著,克家談到藝術技巧,說農民一輩子生活了八十年,為什麼無詩?沒有表現能力。表現力很複雜,有文化傳統、修養,學習得越深,表現得越好。但記住:技巧不能成為藝術,技巧是巧勁,藝術不等於技巧。克家說:生活越深,概括力越強;生活越深,表現力越強。打個比喻,在院子裏見過十棵樹,寫樹,到森林裏看到一百、一千、一萬棵樹,不一樣了。

這時,保姆送進來一包信。克家說,每天一大包信。克家拿出那本《詩與生活》,把書打開,給我們念內容介紹,還念到“藝術離不開技巧,但技巧不能成為藝術”。這是他堅持的一個觀點。他說:我有八份報紙,訂七份,送一份。信有千封萬封,我回複不得。他說:我今年七十七歲了,心髒間有肝腫,心律不齊,人交往多。去年一律不回信,有一個鞍山青年沒考上大學,要自殺,我不得不回信給他鼓勵鼓勵,

克家的客廳裏,懸掛著俞平伯、葉聖陶、茅盾、老舍、何其芳、鄭振鐸、郭沫若、於立群、聞一多、冰心、唐弢、沈從文、馮至、曹靖華等人的字畫,克家說,還有四五十軸沒掛出來呢!老舍寫的是:“學知不足,文如其人”。

克家說他身體不好,工作量太大,每天工作在十小時以上。

克家說到與劉鎮關係很好,曾在《工人日報》上發表過評他詩的文章。說到與姚雪垠、單複的關係。說在上海辦刊物,登單複的作品,那刊物全登大家的作品。他說文壇上想象不到的各種謠言,太多了,太複雜了,複雜到招架不住。評論拉圈子,互相捧場,不公正。有的打擊別人,抬高自己,不擇手段。他說程光銳、劉征是正派的好人。有的看風頭,看哪邊人多勢力大。他說到家門上自己寫的對聯:“淩霄羽毛原無力,擲地金石自有聲。”他加了兩句在前麵:“萬類人間重與輕,難評高下做權衡。”他說這幾句有象征意義,報紙不敢登。這句子屬於真實,山東人說話直,得罪人。他說新詩每年都評獎不一定好,評出來的,登照片,有人驕傲。華君武的漫畫《小貓屁股摸不得》。克家說:我也不是保守,兩個“凡是”我是極端反對的。有人把毛主席罵得狗血噴頭,我不讚成,我和毛主席有個人感情,恭敬他,我不會罵,工農兵不會罵。克家說,去年10月在中宣部召開的會上,《人民文學》副主編劉劍青發言,講得很好,講去農村的感受。我累了,沒聽完,後來請他到家裏來講,又看了他的講稿。現在有些電影農民批評,說電影有三氣:憋氣、洋氣、泄氣。現在的電影人們不愛看,虛偽的愛情,廉價的驚險,異國的情調,裝腔作勢的表演……應強調民族形式和現實主義傳統。

在這三個月裏,克家給人寫了十篇序。其中包括盲人周嘉堤、李學鼇等人的。

我們起身要告辭,克家叫我們再待一分鍾!他說一天有多少撥客人來,與你們這是長談,再來人隻能短談了,第三個來,就說不出話來了。

克家執意要送我們出門,我們再三推辭也不行。他把我們送出大門,一再揮手,然後扶門而入。

到紅星胡同,曉凡在胡同口等我,我去李景峰家,看望了他和小劉。

我和曉凡一起參觀了中央美術學院劉宇一畫展,他的畫中有許多文化名人像,如周揚、夏衍、丁玲、艾青……都是油畫,每幅都有詩的構思。如畫艾青,就有礁石和海浪,引人聯想他的坎坷經曆和他的堅韌性格。

在東風市場小吃部我們吃了午餐,然後分手。我到中國美術館參觀了韓默藏畫展。韓默是一個石油家,富翁,喜歡收藏各國的優秀畫作,如法國古斯塔夫·摩羅的《大衛王》,荷蘭倫勃朗的《朱諾》,美國吉爾勃·史國華特的《華盛頓像》,美國安德魯·懷茨的《白日的夢》,這後一幅是色膠畫,畫在木板上,畫麵上有兩扇啟開的窗子,可見裸女,隔著白色的透明紗縵。

拜訪袁鷹,他的父母和弟弟田震和妹妹都在。他正伏案寫信,他說過了“五一”就去杭州療養,去一個月。我們談了許多事,嚴陣來訪,我便告辭。

又去看望薑德明,他談到巴金老現在正在杭州休養,每年都去杭州十天。換換腦筋,休息休息。在那裏,每天都寫很多東西,不知疲倦。他給我講了孫犁給田流寫序的事,讓我告訴《昆侖》雜誌,換下給馬金的。給田流的那篇將在《人民日報》上發。孫犁給薑德明寫了信。

去看望董辰生,他說將給我畫一幅令我滿意的畫留作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