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銳請我到家做客,弄了一桌子菜,備了酒。作陪的有哈爾濱日報的李蘭頌。蘭頌是著名作家、翻譯家李又然的兒子,人熱情、謙和而又聰慧,很可交。我說為什麼不請張誌民兩口兒一塊兒來家?滿銳說不敢,他是大詩人,太高,夠不著。其實,誌民兩口兒是最隨和的,今天一起來就對了!
1982年6月30日
今天誌民講到他進文學講習所。他說戰爭時代忙於打仗,沒怎麼係統讀東西,也沒什麼東西可讀。這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批人、一代人的問題。在講習所,寫過一些東西又來讀書,與愛好文學的小青年來讀書不一樣。誌民1949年就搞專業創作了,在華北軍區創作組,有胡可、杜烽、徐光耀等。誌民說,我有個特點,看書看得很雜,政治的、經濟的、曆史的、文學的。對曆史尤感興趣,包括醫學,這也許受父親影響。自己買書,買資料性強的有保留價值的。搞創作什麼都用得上。
說到生活和藝術的關係,誌民說:這可不是絕對的,我寫東北生活的小詩,絕不是我看到的這點東西。過去有基礎,今天寫時都用上了。這就像一個小孩與一個大人看東西。一家人都去王府井,小孩與大人看到的肯定不一樣,關心的事情不同嘛!所謂“生活”實際上是一個人的生活閱曆,一個老作家的閱曆和他寫作品深度有著直接關係。在文講所詩歌組,有孫靜軒、苗得雨、和穀岩等,誌民是組長。誌民說:我追求的是雅俗共賞。雅俗皆可做,但讓人“賞”就不容易了,沒有藝術感染力,人民大眾就不喜聞樂見了。誌民說:我最初的藝術修養就雜,古典詩詞、外國詩、民歌、新詩都有。戰爭年代做政治工作,後來到宣傳部門,接觸的許多人都是大學生。他們對我有影響。家鄉群眾喜歡的民歌影響也很大。《王九訴苦》用的是民歌體,群眾便於接受。我寫小說也有條件,我生活中許多素材適合寫小說,我第一篇小說發表於1946年。與編《石家莊日報》的曼晴一直有聯係。
到達佳木斯軍分區。在這裏遇到了來搞調查的老熟人孫成武。
孫成武談在烏蘇鎮“東方第一哨”夏天最早兩點多就出太陽了;他說撫遠三角洲明顯是我國領土,現在蘇聯占著,大炮筒子對著我們,行船也不讓我們走,撫遠水道,大船過時,得借道,他們的炮艇“護航”,實為監視。他說,大馬哈魚是逆水走。這種魚生於江,長於海,死於江。他還介紹了八岔、明山、勤得利、太平溝、蘿北等地不同的風情。
講到邊防會晤的故事,我方有一邊防站副站長口齒鋒利,反應迅敏。會晤後,蘇方的菜單背麵寫著:“某某某同誌:你送的情報已收到,給你獎勵。”這是對方搞策反,無法外調,無中生有。他們為套近乎,背幾首李白、杜甫的詩,而我們的人很少知道普希金、萊蒙托夫的。
1982年7月1日
在於會元幹事的陪同下,乘小車出發。先去回訪了誌民坐牢時,全家人被從京城趕到北大荒的那個叫“筆架山”的地方。那時,雙親年近古稀,雅文大姐三十八歲,長子十六,次子十五,女兒十三。到了筆架山,誌民在雅文的帶領下,先奔他們原來住過的那個房子,當年女兒棲身的小草棚,現在的主人用來養兔喂雞了。在這個村子,長子當了四年豬倌,次子在磚窯當童工,一天要扣兩千塊磚坯。我無法理解誌民夫婦此時此地的心緒,他們的親人在這裏度過了艱難時日,對這個地方懷有怎樣的情感呢?誌民說,這是一次過了期的“家訪”。
中午到同江,當晚到撫遠八岔。訪問了駐八岔五連連長宿忠餘和指導員黃忠才、副指導員裴忠達,有意思,三個連官兒名字中間都有一個“忠”。
連隊戰士長年護理一位將近六十歲的赫哲族老人富金才,在舊社會,富金才給地主家趕馬車摔下摔癱了,戰士定期給他打柴火,挑水,做飯,洗頭,拆被褥,做衣服,還用爬犁拉他去看電影,老人過生日,連隊給擀麵條,煮雞蛋,燉魚,炒菜,團主任還去和他喝一盅呢!老人說:“我就是死了,埋地三尺,也忘不了共產黨、解放軍!”赫哲族隻有民族語言,沒有民族文字。畢、富、尤是幾大姓。他們是古老的女真族一個分支,他們的先人穿魚皮衣、魚皮褲子,吃生魚。他們以打魚為生,一車魚換不了幾尺布。赫哲姑娘願嫁漢族小夥兒,因為赫哲男的喝酒不要命,下江涼啊!他們打仗,哭,喊。赫哲族姑娘嫁漢人,孩子算赫哲人。招工、上學、生育都有優惠。
在八岔,家裏做飯,女的燒水,男的拿一掛網出去,一會兒就網上魚,把魚頭和腸子肚子丟江裏回來再下鍋都趕趟。魚有小白魚、黃姑子、白票子。名氣大的有大鰉魚、鱘魚(七裏鮒子)。
誌民向連隊幹部提出了“特殊化”的要求,他要連隊給他做高粱米飯吃。連隊真的給做了,他吃得很香。連隊幹部拿出紙墨,讓誌民題詞,誌民先在報紙上練了練,給五連官兵題寫了一首詩:“天高沃土厚,地大草木深。八岔黑龍水,一顆赤子心。”
我們到打魚的網攤看了看,這裏是回水灣,水深,魚吃水草,十分安靜。
聽赫哲族歌手黃菊英的口弦琴。
1982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