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告訴他我還寫了日誌,要是他知道我以這樣虛無的身體操縱實物做這麼複雜的事,大約他會更驚奇吧。
不過再怎麼像人也改變不了我現在是個鬼的事實,因為我絲毫沒感到過饑餓,從昨天產生意識到寫日誌的現在,一天多的時間我沒吃沒喝,竟然沒感覺到絲毫饑渴。這讓我覺得做鬼其實還是不錯的,至少不需要因為生計問題各種忙碌。
做鬼還不需要買房子,不需要繳納任何費用,隨便找戶人家就能寄居,就像我現在堂而皇之的寄居在灑水壺先生的家裏一樣。
因此我今天一度想過要不要給灑水壺先生寫封感謝信,包括不告而取的筆和筆記本在內,一起做個籠統的感謝和解釋,這大約是我目前唯一能為他做的力所能及的事了。
慎重地思考過之後我還是放棄了,那點微薄的感激大抵還比不上他所受到的驚嚇,那麼,就還讓我們就這樣老死不相往來地同居著吧。
小平頭絮絮叨叨地還說了很多事,包括這棟樓裏一共有像我這樣的住戶五個,分別是他、小女孩琪琪、阿婆宋秦氏、畫家寧先生、紅小兵阿平哥;包括紅小兵阿平哥看上去雖然年紀很小,但其實他才是這棟樓裏的老大,因為他比他們所有人都先死,而基本上鬼的修為跟死的時間成正比——至少這棟樓裏如此;包括這棟樓裏來來往往的路過過不少鬼,有年輕的隻死了幾天的新鮮亡靈,也有師長和我這樣老的已經看不出年紀的老鬼。
他說到這個的時候我幾乎下意識地就要出言反駁,說其實我不是路過的,我一有意識就在這裏了,但想到之前的推斷,我忍住了。
“路過的鬼和這棟樓裏的鬼有什麼區別嗎?”
我換個方式旁敲側擊,以期有個確切的依據來判定我到底就是這棟樓裏的一個新鬼,還是像我昨天推斷的一樣,不過是個恰好在這裏失憶了的老鬼。
小平頭再次表達了他的驚奇,不過這次還有憐憫:“這是做鬼最基本的常識,前輩你已經老到連這個都忘記了嗎?”
我笑笑,沒有回答的意思,他也並不需要我的回答,說完這句他立刻就開始解釋了:“這棟樓裏的鬼都是在這棟樓裏死去的,因為某種執念所以沒有往生,得以幸存人間。但也因為這種執念,我們被這棟樓給困住了,除非消除執念,否則就出不了這棟樓。而一旦執念消除,大約我們就直奔往生去了,也沒必要再出這棟樓。”
說到這裏,他有些惘然:“可是不出這棟樓的話我該怎麼報仇呢,他大約是永遠也不會踏進這棟樓一步的了。難道我就要這樣一直等下去,知道有一天也成為一個幾乎忘記了一切的老鬼?”
也許你可以打電話把他騙過來。
我動了動嘴唇,最終卻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一來我並不了解這件事情的是非曲直,二來就算是報仇,惡鬼殺人隻怕也是不輕的罪。
我固然不願意他終有一天也變成我這樣的老鬼,可我也不願意就此看他下油鍋進阿鼻地獄,雖然其實我也不知道會不會真的下油鍋進阿鼻地獄,隱隱總覺得這樣不好。
這之後小平頭再沒有說什麼話,也許是因為我缺少應答他說不下去了,也許他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有些悲哀,所以沒什麼說話的欲望,也也許他正跟我一樣在思考,或者說……發呆。
這樣的沉默要有個把小時,直到鑰匙插進鎖眼裏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