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序言:二十年後(12)(3 / 3)

“你要證明,她都病成這樣了,不是證明嗎?”

又說:

“她從上車就挨著我,一直跟個火爐似的;如她是你姐,你也這麼不管她的死活嗎?”

一句話說得李雪蓮好生感動,也是多少天沒聽過體貼的話了,一個外地陌生老人的話,讓她百感交集;也是想起一路上七八天的種種委屈;由七八天的委屈,想起二十年的種種委屈,不由大放悲聲,哭了起來。見李雪蓮哭了,警察也一愣,抖著手說:

“不是我不讓她去北京,北京正在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呢。”

老頭:

“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怎麼了?人民就不能進北京看病了?她是不是人民?”

見李雪蓮哭了,車上所有的乘客都怒了,紛紛站起來,加入指責警察的行列:

“什麼東西。”

“還有沒有人性?”

一個剃著板寸的青年喊:

“不行咱把這車給燒了!”

也是眾怒難犯,警察一邊慌著說:

“你以為我想這麼做呀,這是上頭的規定。”

一邊也就下了車。

警察下車,客車便上路往大興開。李雪蓮謝過身邊的老人,謝過大家,也就不再哭了。但李雪蓮身子本來就弱,大哭一場後,就更弱了。沒哭之前通身發燒,現在突然發冷;冷得牙齒打戰,渾身也打戰。為了進京告狀,李雪蓮強忍住沒說。冷過一個時辰,突然又渾身發燒;這回燒是幹燒,沒出一滴汗。這樣冷一陣熱一陣,李雪蓮突然昏迷過去,頭一歪,倒在身邊老頭身上。

老頭見李雪蓮昏了過去,忙喊司機停車。司機過來查看李雪蓮,見她昏迷不醒,又聽她剛才對警察說她患的是肺氣腫,便有些著慌。著慌不是著慌李雪蓮得病,而是擔心她一口氣喘不上來,死在車上;一個人死在他車上,他也就跟著沾包了。還是老頭又喊:

“還愣著幹什麼?快送她去醫院呀。”

司機這才醒過神來,慌忙又開起車,從公路下道,拐到一條鄉村柏油路上,加大油門,向前開去。十五公裏外有一個鄉鎮叫牛頭鎮。牛頭鎮地處北京與河北的交界處,卻屬河北省。等於轉了半天,又回到了河北。牛頭鎮西頭,是鎮衛生院。客車穿過鎮上集市,衝向鎮衛生院。

李雪蓮在牛頭鎮衛生院昏迷四天,才醒了過來。待醒來,才知道自己躺在外地醫院的病床上,胳膊上紮著針頭,頭頂上吊著藥瓶。李雪蓮告了二十年狀,風裏雨裏,從無生過病。不但大病沒生過,頭痛腦熱也很少。也是風裏雨裏,把她的身板摔打硬朗了。正因為如此,突然一病,二十年攢下的症候全部迸發出來。看她醒來,醫生告訴她,她一開始得的是重傷風,又轉成瘧疾;並發症還有胃炎和腸炎;不知在哪裏,吃了不幹淨的東西;她躺在床上不知道,已經拉了四天痢疾;同時還讓李雪蓮四天前在客車上說中了,並發症還有肺氣腫。每個病症都和炎症連著,所以四天高燒不退。白血球高得嚇人。連續四天,輸液沒有停過。鎮衛生院本來藥就不全,她算把衛生院的消炎藥全都用遍了。李雪蓮謝過醫生,又著急起來。著急不是著急自己患了重病,而是看到床頭牆上的日曆,自己竟昏迷了四天。在她昏迷的過程中,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也繼續開了四天。算著日子,再有四天,大會就要閉幕了。如果她不及時趕到北京,告狀就趕不上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了。如果錯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告狀的分量就輕多了。同樣一個告狀,離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老虎就縮成了貓,告狀就成了日常上訪;從縣裏到市裏,沒有一個人害怕。待醫生走後,李雪蓮掙紮著下床。但在床上躺著還好些,腳一沾地,才知道自己身子仍很虛弱,天旋地轉不說,兩腿軟得像麵條,連步子都邁不開。步子都邁不開,如何走出醫院,上路去告狀呢?李雪蓮蹲著喘了一陣氣,隻好又倒在床上。

說話兩天又過去了。再有兩天,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就要閉幕了。李雪蓮在病床上再也躺不住了。啥叫心急如焚?李雪蓮過去不知道,現在算是知道了。心急不是心急有病起不得床,今年的狀告不成了,而是如果她告不成狀,從縣裏到市裏的各級官員,不知該怎麼開心呢;她讓趙大頭和官員們合夥騙了,包括讓趙大頭上了身,都成了白饒。她就真成了潘金蓮。這麼一想,更加心焦。她打定主意,一定要離開這裏,就是爬,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閉幕之前,她也要爬到北京。她讓同屋的病人,把醫生喊了過來,說她要出院。醫生是個瘦小的中年男人,滿嘴齙牙,但經過幾天接觸,李雪蓮發現他人不壞。聽說李雪蓮要出院,他比李雪蓮還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