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中生有地創造了我的兒子,不是為了他成為什麼傑出的人,當然他如果有這個天賦,我也會為此高興,但是我的目的是使他成為一個快樂的人,他輕鬆地、陽光地活著,一如大地上的植物般歡快地生長,如果,他真的活得非常舒心,那麼我將感到我的責任已經完成了。他注定是我的替代者,他將見證我的從有到無,但是我對此心甘情願,因為,他活得非常幸福,有什麼能比這一點兒更重要?
然而,人們的誤解是何其地深呢?人們以為隻要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東西,快樂和幸福就會自然地得到,人們以為自己成功了,有了錢,有了地位,有了創造發明……總之在這個世界上占有的虛與實的東西越多就越幸福,其實這是不確的。領受歡樂的能力,感受幸福的能力,不是先天的,而是需要用我們的人格加以鍛造的。而恰恰是在這一點上,我為我的兒子感到深深地憂傷,4歲的他常常會說“我不快活”。
為什麼呢?我的兒子,我如何教會你感到快活呢?
(4)因為分居,又或許是因為沒有自己的屋子吧,家的概念在我的腦海裏總也是抽象的,家就是那個時時縈繞的思念,就是妻子的信,每周一,妻子的信總會靜靜地等待在我的信箱裏,掏出鑰匙,打開信箱就仿佛打開家門,信箱是我能見到愛神的地方。再後來,妻子生了寶寶,忙碌起來,寫信就少了。
現在我的家在電話裏,在電話裏我的妻正和我的那個小情敵一起生活著,拿起聽筒,開門的鑰匙是一串長長的號碼,一口氣撥出那11個數字,妻就會在電話線的那一頭聽到我摁門鈴的聲音,會用左手來開門,而寶寶就抱在她的右手上,我會同時見到他們兩個。這樣我的小小的電話中的家就落成了,不過我的小情敵反對我的主宰,他不願長時間地以一種姿勢被妻子抱著,他對電話中的家毫無興趣,妻隻好放下話筒。這時家的門就砰的一聲關上了,我在門外,我的妻子和我的小情敵在門裏。
直到如今,對於我的小情敵是如何無中生有地來到這個世界,又是如何大搖大擺地睡在本屬於我的地方,在過去的12個月的時間裏他又是如何可以那麼迅速地長大了三倍等等一係列問題我依然感到困惑不解,僅僅是在一年前,當我從產房裏抱出他時他是那麼弱小,他的弱小使我覺得僅僅為了聽一聽他的鼻息,就應該停住整個世界的運轉讓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而現在他已經可以扶著床沿站起來,在妻子的視覺裏他是世界上最美的事物或者說他就是整個世界,在妻子的聽覺裏他的聲音已經蓋過了一切,他一個輕輕的翻身就能將她從睡夢中驚醒。
假期來臨,當我出現在他們身邊,對我這個陌生人的介入,他起先是驚訝和好奇,然後是漠視,對於他的不理不睬,我隻得小心翼翼,我發現我的地位岌岌可危(即使我的名字叫爸爸),我的唯一的光明出路是小心翼翼討其歡心,這個過程漫長而艱辛,以致於當他對我展顏而笑,我竟感到受寵若驚。
現在我的電話中的家由我的小情敵主宰,他常常以否定的態度來對待我的叩門聲,以致我不得不選他睡著的時候拿起話筒,在電話的家裏和妻子約會。我想在我的小情敵的睡夢中一定有一個大房子,開著大大的朝南的窗戶的家,透過窗戶可以看到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蒲公英的小傘在湖邊輕輕地飛翔,這個家一定比我的電話中的家更好,不然他怎麼會反對我電話中的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