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看到在街頭躑躅獨行的農民工,每當我看到城裏人對他們那種厭惡的表情,每當我看到電視裏播出他們違法受審的鏡頭,我都會流淚。在美國犯罪率高的是黑人,一個人種,而在中國犯罪率高的則是農民,一個階級。
當然,我的老師中也有所謂“道德高尚”的人,在蘇北的一所師範學校,他的確是我的老師了,他的大公德就是將我摁倒在水裏,我常常被這樣的噩夢驚醒,他說:“你就是天才嗎?告訴你,即使你考取了,你也走不成。”他說:“養條狗還知道汪汪兩聲呢?你就是佛?”是啊!什麼時候我成了他的人,什麼時候那所師範學校成了他的私人財產?什麼時候他已經將我看成是他的私人所有物了?
上帝,我,一個人竟然像是一個物一樣地被他所有了。我不信,我作為我自己就不是我自己――我不再屬於我自己了?我什麼時候將自己出賣了?然而我是錯的,而他是對的,後來,當我終於可以離開那所師範學校的時候,我被當局告知我必須為此支付10000元人才流失費。我必須為我自己的人身自由支付贖金,自己將自己從我的主人那裏買回來――雖然我從來不知道我是在什麼時候將自己出賣了,我竟然就不是屬於我自己的了,在我來到這裏的路中我已經將自己丟失給我所不知道的神秘者,它是誰呢?為什麼它的職業是專事收購別人的自由呢?為什麼它這麼痛恨別人的自由?
由此,我想到恩師王兆鵬先生對我幫助;恩師曾華鵬先生對我的幫助。他們都是真正的人,他們幫助我獲得自由,不論是在精神上還是人身上,他們知道幫助一個人自由才是真正的幫助。他們的寬容和仁德讓我感佩,他們的偉大的靈魂對我永遠是一種感召。如果說今天我依然對學術保持著某種道義上的信念,如果說我今天依然保持著為更為美好我未來幻覺而工作是值得的,那一定和他們的影響有關。
能夠深刻地認識到這一點的人是如此地少,以至於有的時候,在我們這個國度,反麵的情況看起來才是正常的,我們已經到了一種將不自由視為正常,而將自由視為不正常的地步,對自由的理解能力以及幻想能力都下降了,這多麼讓人悲傷啊。
在沒有希望的時候,我曾經渴望聖人,我暗自祈禱,我能碰到一個像神明一樣的人,他將我從苦難中召回,讓我在海水的盡頭看到大陸;我也渴望神恩的降臨,我曾經到佛寺燒香許願,以前我對那些為了一己私利跪倒在神佛麵前,痛哭流涕的人是不理解的,直到現在我也還是不能理解,但是我自己卻也曾是其中的一員,我聽到自己內心發出的乞求,這仿佛來自地獄的聲音,讓我感到恐懼,不是因為我的命運,而是因為我對這命運的哀求,我的無能為力。
但是,在沒有光線的時候,我不能乞求,本雅明說:“在這些人身上無止境的腐敗並不是最壞的東西,因為這些人的內核就具有這樣的特性,由於他們受賄,這就為人道提供了唯一的一線希望。”在沒有光線的時候,我的光線在哪裏?就在這些人身上。這就是神為我們這種人打開的恩典之門,如果沒有這樣的恩典,一個平民,他在這個世界將如何生活呢?如果,他是生活在上帝的國裏,在公平和公正裏,那麼他可以依照這些光亮的事物,如果他是生活在沒有光亮的世界裏,他將依靠更為黑暗的事物――這就是黑暗的國裏上帝的恩典了。我看到魔鬼他拔下了苦役犯的金牙齒,將它們做成項鏈掛在了脖子上,那些滿嘴是血的苦役犯正將臉湊近有光的地方,他們的心中對於魔鬼的感激勝過了對於上帝的渴念。上帝不出現的時候,人們隻能乞求魔鬼了。
模範獄警對於犯人來說,意味著什麼呢?而一個受賄的獄警對於犯人來說則可能意味著自由,那麼就讓那些犯人期待一個受賄的獄警。如果我們都是犯人,如果我們麵對的事情就是如此,我們還能乞求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