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人的一生能遇到幾個老師(2)(3 / 3)

我看到他――尊敬的聖人和神,他在我的視線裏,他一刻都沒有被我忽視,── 我注視著他,他坐在我的麵前,他的衣服,他的聲音,他的喝茶的動作……然而這些有多少和他的本質是同一的呢?從一個人的外表我們能得到多少關於他的內心的信息?那天我興致勃勃地講了一個晚上,可是在我還沒有講完的時候,他站起身,他說他要走了,他是說他就要去深圳嗎?不,他是說他就要(此刻就要)下班,他不想聽我說話了。原來,整個下午他對我的興趣都是偽裝的,他的沉默使我錯誤地以為我必須講――對他傾訴,對他乞求,渴望他的同情――這才對得起他,而我的喋喋不休其實是對他的折磨,他終於堅持不住了,他站起了身。一個和我不同的人,一個“另一個人”,他同我坐在一起,可是也許卻正在與我走在反方向的路上:他坐在我的對麵,可是,他的腦子裏麵卻想的是另一碼事情。他在我的視線裏,可是我卻遺忘了他,我將他的獨立的存在給忽視了――本質上他是另一種人。

――他對我的注視是一種對我進行忽視的方式。

我如何才能站到他的立場上去?他又如何才能站到我的立場上來?他坐在我的對麵,他是我的對象,我坐在他的對麵,我是他的對象,看起來這種關係是對等的,然而這其中又包含了多少真正的公平?站到他的立場上去,就是要將我注視他的目光收回來變成他注視我的目光,就是從他那裏看我,看我藐小下去,看我的要求根本就不值得同情,看我根本就不值得幫助,看我是如何地可笑――如果此刻我能坐到他坐的那把椅子上用他的眼光──從他的角度看我?我該對自己有一個清醒的認識了吧?

我的研究生小梁啟發了我,她說我在本質上還是一個北方人,到處尋找朋友和老師、聖人,似乎躲在朋友和聖人的圈子裏才感到安全,時刻渴望著為朋友兩肋插刀,嗜酒就是一個象征。

離開酒,也離開期待,在孤獨中忍受生活的煎熬,不要試圖抓住什麼,就像落水的人,如果他抓住了其他人,最終的結果隻能是一起亡命,如果他抱著死亡的決心,那麼他對這個世界就是大仁慈了,在水中,升騰的終將升騰,而下降的終將下降,這是不同的道路,下降的不要試圖抓住升騰的。就讓下降成為永遠的下降。就讓升騰者永遠地升騰,我們各走各的,這樣就真正地公平了。

初中2年級的時候,班裏組織一部分同學排練話劇,參加全校文藝彙演,我們大家圍繞在老師的周圍,我們熱烈的討論著,老師說:“葛紅兵,你把大家的意見整理一下,我仔細研究一下。”於是我離開熱鬧的人群回到教室,一個人坐在教室裏整理起“大家的意見”來,一直整理到天快黑了,可是當我拿著整整齊齊的文稿到辦公室找偉大老師的時候,他以及他們都已經不再了,他們將我拋棄了。然後我一個人沿著黑暗的巷道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我聽到了老師在第二天對我解釋說:“葛紅兵,你昨天到哪裏去了,我們找你怎麼沒找到?”但是第二天,我們的老師並沒有找我,第三天我們的老師還是沒有找我,整理意見的事情他已經忘了,他忘記了一個學生離開了熱鬧著的人群,一個人在孤獨的教室裏整理著“意見”,一直到天黑。現在,他放棄了他的命令,也許他在他的意識裏他一直就沒有發出過這樣的命令。此後文稿一直就停留的我的手中,一直到彙演結束了,一直到我們升三年級了。

是的,殘酷的隔膜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存在,和文稿,和停留在我的手中的文稿沒有關係,然而這是一種隔膜,我和我的老師、領導、長輩的隔膜。這是我個人的噩夢——事實上,停留在我的手中的文稿一直出現在我的噩夢中,此後它成了我的噩夢的最重要的道具之一。

一個人的一生,能碰到多少老師?又能碰到多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