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的神是電視機。那個傳統中放神龕,供奉神靈的地方現在讓位給了一個叫電視機的神,它高高在上地占據著一個家庭中最重要的位置,一到晚上,一家人就圍坐在它的周圍,對它必恭必敬地膜拜數小時,在什麼時代,在什麼樣的宗教中有這樣嚴格和虔誠的膜拜儀式?隻有在現代,在大眾的生活中才有。然而,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呢?人們是怎樣被迫選擇了在家裏進行這種膜拜,真的是這叫“電視機”的神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嗎?顯然不是的。這一切完全是因為貧窮,電視機是相對而言花費最小的娛樂形式,它是窮人的神。
現代社會在不斷地剝奪之中,順帶將人們對娛樂――精神生活――豐富的想象力也帶走了。在過去的時代,人們的娛樂是多種多樣的,他們互相聚集在一起,講故事,做表演,說書人就這麼誕生了,豐富多彩的民間曲藝就這麼誕生了。在這個過程中,人民,真正的生活在底層的人民,他們表現了豐富的創造力和想象力,他們創造了完全屬於自己,讓那些統治階級人士,讓那些的學富五車的飽學之士都感到震驚的藝術,這些藝術許多在今天依然是高不可及的範本,新生創造力的源泉。
然而,一夜之間,這些東西都消失了。人們放棄了這些,他們躲在家裏,足不出戶,他們以萬分的虔誠守護著他們的電視機,他們之間的交流就這樣被電視機阻斷了。也許,有的人會說,一起看電視,對於家庭與家庭之間的交往來說的確是減少了,但是家庭內部成員互相呆在一起的時間不是增加了嗎?他們之間交往的時間不是變多了嗎?其時,這完全是假象,那些一起坐在電視機前麵的人,因為對電視機的虔誠,他們的心目中就隻有電視機了,他們彼此之間完全是盲視的,他們幾乎從不互相交談,他們幾乎從不相互看上一眼,如果這個時候你想跟他們說話,他們對你的聲音將置若罔聞,他們已經被他們的電視機徹底地催眠了。電視機帶給他們一切。那裏是富人們的天堂,在電視機裏他們滿足了到熱帶遊泳,去非洲探險,赴挪威滑雪的奢華的娛樂,而對身邊的各種“相形見絀”的娛樂形式嗤之以鼻。
現在,文藝成了一種專門的職業化地製造大眾幻覺的事業,大眾自己不再參與其中,而隻是這些東西的消費人。
民間的,真正民間的藝術創造力枯竭了。窮人就此將他們物質上的貧窮轉化成了精神上的貧窮。如果一個人在電視機前每天泡兩個小時以上的話,那就意味著他已經開始衰退;如果我們用這個標準的話,我們會發現我們身邊四處都充斥著這種衰退的人;他們將本可用於業務上提升的時間(學習新知的時間不斷充實自己提高自己的時間),他們將到戶外鍛練以及娛樂的時間(愛護自己娛樂自己的時間)全部奉獻給了他們的神,他們還給自己留下了什麼呢?除了衰退、頹廢他們什麼也沒有給自己留下。
由此,我想到中國人為什麼不會出現哥倫布那樣發現新大陸的人。除了統治者鼠目寸光,閉關鎖國,對新異、新奇、新鮮事物(相對說來這些新東西要難以控製一些)的神經質的恐懼,對人民的限製,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我們的人民性格,他們將自己的一切都貢獻給了異己之物,甚至將自己的精神也貢獻了出去,他們自己什麼也沒有,連逃離的衝動都沒有,這樣的民族能幹什麼奇功偉業呢?即使是新大陸到今天還沒有被西方人發現,我想我們這樣的民族也不會去發現的,他們忙著頹廢已經沒有時間去幹這些了。
感官的貧困。貧窮甚至還涉及到身體感覺。我們是如此地缺乏身體感覺,例如撫摸,這也是一種剝奪,我的朋友劉繼明說:一個時代的壓迫首先是從性開始的。這話真是沒錯,大學裏一些男生的枕頭邊上竟然放著布娃娃。為什麼這些男生需要布娃娃?他們的感覺、和異性接觸的感覺已經被剝奪了,布娃娃是這感覺的替代品,這是贗品的觸摸感和接觸感。這是一種感官的赤貧狀態。
當然,這一切也許和錢都有關係。感官已經和金錢係統地聯係了起來,沙灘上金黃的陽光以及遠處蔚藍的大海,山穀中溫暖的泉水以及蔓延的綠色,這些大自然的恩賜之物現在離貧民越來越遠了,這些貧民的天然財富突然間變成了“資源”,它們被關進了鐵絲網和圍牆,需要用金錢做成的門票,才能打開。擁吻、撫摸、情愛、性愛這些原本是人的天賦之物,現在也已精裝上市,作為本能的粗糙和質樸被剪除,留下的是精心的設計和裝修,擁吻、撫摸、情愛、性愛這些所有人原始地本原地擁有的事物,現在被分出了等級,成了部分人的特權享用物,另一部分人的匱乏品。
我這樣說並不是因為我痛恨金錢,相反我熱愛金錢。在我的世界觀裏,用金錢來衡量一個人要比用家庭出身、戶口來衡量一個人進步得多。正是金錢的力量改變了腐朽的封建社會結構。它讓貧寒和低微的人在後天也有機會得到社會的尊敬並且享用貴族才能享用的一切,畢竟賺錢這件事多少是可以由一個人後天來控製的,而血緣和出身地卻是一個人永遠也無法選擇的。一個社會對待其成員應當從這個人後天的努力開始,而不是從先天的出身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