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與他(2)(1 / 2)

然而,一切都是那樣不幸,女孩子總是用性欲來解釋我們的言論,盡管我們一直在討論哲學問題,我們的誇誇其談非但沒有獲得女孩子們的好感,相反讓女孩子們原來對我們的一點兒敬畏也蕩然無存,她們在一頓飯之間就窺破了我們這些博士的虛弱和無聊,我們原來如此空洞,空洞得女孩子昏昏欲睡。那個在夜晚的英語角高談闊論,讓女孩子情不自禁的他,似乎消失在了酒精中。後來我們雙雙醉得不省人事,我們像兩塊抹布一樣被扔在牆角,一直到天亮。

直到現在,我依然不明白,一個高談闊論的人,其人格本質的高蹈和卑汙在表現形式上到底有什麼區別。那個女孩子是憑借什麼來判斷他是一個性欲主義者的呢?而女孩子又為什麼對有欲望的人如此恐懼。是啊,她們感到了恐懼,她們在怕他,這種恐懼在她們之間傳染,像是互相商量好的一樣以固定的形式發作,讓人琢磨不透。

他是個讓人恐懼的人嗎?不是,他那麼脆弱。有一次我感到他流淚了,他粗大的身體掩飾著他嬰兒般的心腸,我想他的外表不是那麼強大,他的智力不是那麼強大就好了。

若幹年後,當我逐漸地品味了孤獨的味道,我會不斷地回憶那時我們的相處,無疑我們是朋友,而且是要好的朋友,但是,那個時候我是卑鄙的,和他在一起,我正是用我的平庸和孱弱無意地傷害著他。其實我對他的崇拜都會轉化為對他的傷害,我終於漸漸地明白了為什麼他對我的崇拜總是不屑一顧,甚至嗤之以鼻,他用我對他的崇拜作為武器折磨我的自尊心。

他有一句詩:我脫下褲子,用我的屁股對著太陽做一個鬼臉。

這句詩以它刺激性的語言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時過境遷,你看,現在已經若幹年過去了,而我依然沒有忘記它,這足可以證明它留給我的印象是多麼深了。現在想起來,他是那種人,不能收獲崇拜,也不能支出崇拜的人。他對老師們的蔑視也許就是出於這個原因。

寫作對於他來說是一個人自己的搏鬥,和身體、和靈魂、和虛無搏鬥,或者幹脆就是一場智力的遊戲,這是他個人的秘密,他不能容許將這個秘密泄露給其他人,也不允許其他人來窺探這秘密,誰要是和他在這一點上發生關係,注定要經受他的折磨。而那些智力底下的女人則大多可以逃脫這一點,那些不願意和他談論這些的女人大多數情形下都可以毫無顧忌地折磨他,而那些和他談論這些的女人也無一例外地將被他折磨。

我想我和他做朋友的唯一問題是,我總是讓他想到寫作,他也總是在我麵前大談寫作,而實際上他覺得智力上我們並不對等,從寫作的角度看我,他覺得我隻是一個尚待發育而兒童,而他已經是老年。這種“忘年交”對於我們來說都頗為殘忍,一個覺得他正在無償地奉獻,而另一個並不為此心生感激。那個時候我的感覺是寫作隻是我們聊天的內容,這是我們友誼的象征之一,為此在我心中對他的友誼之情暗暗滋長,而感激之情正在消退。是啊,誰會想到要感激一個“朋友”呢?

“朋友”的意思是他為你做再多的事情你也用不著感激他,而他一旦傷害你,你就必須和他絕交。那個時候我對朋友的理解就是這樣簡單而蠻橫。

我並不是說他的精神境界不高,實際上,在他蠻橫的、放縱的、炫耀的、嬰兒般的外表之下,掩藏著一棵高不可及的靈魂,這個靈魂時刻都在燃燒,有的時候,我感到它在白白地耗散著自己,為了那些醜陋的老女人,我特別願意為他張羅美好的女人,雖然並不成功,我想為了一個美好的女人燃燒自己總還是有價值一些。

我非常奇怪,靈魂的存在為什麼不能同時富於我們以寧靜自持的本能。

當然,那個時候我尚沒有能力和他談論這個問題。那個時候我比他更為淒慘,欲望的冰使我的身體時刻處於顫抖之中,我無法真正享受靈魂的寧靜所帶來的樂趣。那個時候我裝模作樣地讀莊子隻是為了掩蓋我腦門上明明寫著的好色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