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賣出的小女孩玉鎖騎在一條小灰驢上離開了客棧。那天她穿了紫茄色的新衣和大紅的新鞋,嘴裏咯嘣咯嘣地咬著一塊米粑。被賣出的小女孩玉鎖臉若春桃,一路上興高采烈歡聲笑語,有人認出那是茅家客棧裏的小女孩,他們問,玉鎖你要去哪兒呀?玉鎖驕傲地昂起頭說,去京城,去京城踏滾木。那是臘八節前的某一天,天氣很奇怪地睛和而溫暖,我們提前走上了搭班賣藝的道路,一共三個人,我、燕郎和八歲的清溪小女孩玉鎖。我們後來將京城選定為流浪的終點,完全為了滿足小女孩玉鎖的夙願。三個人騎著一大一小兩條驢子,帶著一條棕繩兩塊滾木離開清溪縣向中部而去,那就是後來名聞天下的走索王雜耍班的雛型。
走索王雜耍班的第一次當庭獻藝是在香縣街頭,獻藝獲得了意外的成功。我記得當我在高空懸索上猿步輕跳時,天空中飄來一朵神奇的紅雲,它似乎就在我的頭頂上款款巡遊,守護著一個帝王出身的雜耍藝人。聚集在街頭觀望的人群爆發出縷縷不絕的喝彩聲,有人懷著恩賜和感激兼有的心情向錢缽裏擲來銅幣。有人站在木樓上向我高聲大叫,走啊,跳啊,翻一個筋鬥,再翻一個筋鬥!
在充滿縱欲和銅臭空氣的香縣街頭,我把我的一生徹底分割成兩個部分,作為帝王的那個部分已經化為落葉在大燮宮宮牆下悄然腐爛,而作為一代絕世藝人的我卻在九尺懸索上橫空出世。我站在懸索上聽見了什麼?我聽見北風的啜泣和歡呼,聽見我從前的子民在下麵狂喜地叫喊,走索王,走啊,跳啊,翻筋鬥啊。於是我真的走起來,跳起來,翻滾起來,駐足懸索時卻紋絲不動。我站在懸索上看見了什麼?我看見我真實的影子被香縣夕陽急速放大,看見一隻美麗的白鳥從我的靈魂深處起飛,自由而傲慢地掠過世人的頭頂和蒼茫的天空。我是走索王。我是鳥。
香縣是一塊不知憂慮的樂土,即使是這一年戰亂不斷天災人禍的冬天,香縣的人們仍然在紙醉金迷中尋歡作樂,我曾看見一個醉漢在青樓區瘋狂追逐每一個過路的女子,幾個富家子弟圍住一條狗,在狗的肛門裏塞進一顆長撚紙炮,當紙炮炸響時那條狗就變成了一條瘋狗,它在街市上狂奔狂吠,使路人倉皇躲閃到路邊。我不理解那些人為什麼要把一條好狗改造成一條瘋狗,我不理解那些人尋歡作樂的方式。鳳橋樓前依然車馬不絕,我多次在樓前仰望樓窗裏的燈火人影,聽見花樓上的笙蕭和陌生女子的鶯聲浪語,聽見嫖客們粗野放蕩的笑聲。蕙妃已經從這家妓館中離去,樓前燈籠上的品州白九娘的芳名已被抹去,新換的燈籠是塌州李姑娘和祁縣張姑娘的。我在妓樓前徘徊的時候,一個跑堂出來摘走了其中一盞燈籠,他朝我瞟視著說,李姑娘有客了,張姑娘正閑著呢,公子想上樓會會張姑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