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下支了竹塌,生意也談得極其順利。那少年人要找的是一根鳳凰尾羽。我那時才知道少年是多麼了不得的人物,他是當今天界最尊貴的女人天妃伽藍的仆從,而天妃伽藍的真身是一隻七彩鳳凰。鳳凰惜羽。那根羽尾是天妃讓他送給他未婚妻的見麵禮。這麼重的禮,卻被他一不留神丟在凡間。
他的報酬是一顆火紅的卻冒著寒氣的珠子,那定然不是凡間之物。
白寒露瞧著那珠子眼波蕩了蕩,卻沒接:“凡間飛禽眾多,那尾羽八成也找不到了,這寒火珠你先收著,若能找到再交換也不遲。”
年輕人倒也沒什麼著急,看似比白寒露還冷淡,隻是說:“嗯,找不到也沒辦法,天意如此。”
“聽聞你們比翼鳥族隻與同族通婚,一雄一雌比翼雙飛,恩愛無雙。”
年輕人嫌他話多似的,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褶子,模樣挺輕鬆。
他繼續問:“反正找不到尾羽我父親也不會允許我回去了,你跟我說說這凡間九國內,哪個地方好?”
這九國之內好地方不少,現下是四月雲國熾日城的燈籠樹已經結出燈籠,入夜全城便陷入柔軟的光源裏。隻不過雲國現下不太平,而紫國鳳鳴城最美的時光是仲秋佳節前後紫星花盛放之時。可是白寒露想了想說:“東離國最西邊有個叫風臨城的小城,我師弟在那裏待了幾年,他總誇那裏民風淳樸景色也美,你還不如去那裏也好有個照應。”
對我來說,這些個大人物的生活與我遙不可及,丟了多麼貴重的東西,也是不痛不癢。隻是這一生若能看看鳳凰羽長什麼樣,也就知足了。
後來白寒露送他去坐船,我湊熱鬧便蹲在老板肩上去送。少年人那晚爹臉露出來島上後第一個笑容,好似有竹林的氣息,他說:“他們說這凡間的百姓的宅子裏有兩害,一種是打洞的灰鼠,一種是枝頭灰不溜丟吵鬧不休的家雀了。”
我挺生氣,若沒有我們灰不溜丟的普通模樣,怎麼能襯托那些個沒羞沒臊的鳥兒們的羽翼豐滿美麗?!
少年人伸出長指在我腦袋上點了一下,說:“小家雀你莫生氣,其實你這樣多好多自由。不過,我這麼說,你怕是要啄我了罷。”
我仗著有老板給我撐腰使勁啄了他一下,撲棱棱翅膀。
那少年人走後,白寒露也出了門,鋪子裏隻剩下那個怪裏怪氣的遊兒。他沒事就在屋簷下對著我流口水,我嚇得精神失常便把那金貴的比翼鳥給忘了些日子——直到白寒露某天黃昏回來,袍袖裏七彩光華流轉,刺得我睜不開眼。
那天晚上遊兒那個潑皮扯著白寒露一起去海邊看焰火。
我藏在屋梁上,看見遊兒在門口一揮袖子加了一道妖障,那根伽藍之羽供奉梧桐木的香案上。
昨昔,我是當真沒什麼奢求的。
在我鬼使神差地張嘴吸盡那尾羽的光華之前。
——腹內像是著了火,接著便是刺骨之痛,身體被撕裂又被黏合,有股清澈的仙氣將我包裹,輕盈無比,我落在地上化成了人形。
這醉夢軒的老板白寒露不是普通人,我見過他在月圓之夜變成一頭白狼窩在榻上熟睡的模樣。他變成狼還是很英俊,可是也嗜血。我毫不懷疑那些僅有的善意會因為我的背叛,而讓他毫不猶豫的撕裂我。
那夜最後的記憶是海邊的風的腥味和頭頂炸開的焰火。
我逃走了。
從瑤仙去流蒼的貨船,我雙腳站在甲板上,那一刻覺得無比幸福。
我去了風臨城,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去。
我隻是想去看看那隻比翼鳥還在不在,若他不在,我便不還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