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 人禽之別(2)(2 / 3)

兩種錯誤,人皆容易有,不時地有。然似乎錯在知識者問題小,錯在行為者問題大,試看社會上發生的糾紛,你責他錯了,我責你錯了,所互相責的率以後者為多,而自錯誤所引生的禍害,亦每以後者為嚴重。在糾紛中,你說你有理,我說我有理,所彼此爭辨而各自表白者,亦多在情理上——即此亦見理性如何重要了。

儒家之理性主義

日本學者五來欣造說:在儒家我們可以看見理性的勝利。儒家所尊崇的不是天,不是神,不是君主,不是國家權力等,並且亦不是多數人民(近代西洋要服從多數)。隻有將這一些(天、神、君、國、多數)當作理性的一個代名詞用的時候,儒家才尊崇他。其言甚是。儒家假如亦有其主義的話,應理就是“理性主義”。前說孔子專作啟發理性的功夫;又說“儒家獨具之精神,就在他相信人有理性,而完全信賴人類自己”(見前章)。那正指這不同乎理智的理性。

最能切實指點出理性給人看的,是繼承孔子精神的孟子。其言之明爽警辟者,如:

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日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下略)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理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下略)

(上略)故曰,口之於味也,有同嗜焉;耳之於聲也,有同聽焉;目之於色也,有同美焉。至於心,獨無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

可欲之謂善。(下略)

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

人能充無欲穿瑜之心,而義不可勝利也。

其後繼承孟子精神的,為王陽明;就說“隻好惡便盡了是非”。他們徑直以人生行為的準則,交托給人們的感情要求,真大膽之極!我說他“完全信賴人類自己”,就在此。這在古代,除了中國,除了儒家,沒有誰敢公然言這樣主張的。

我說:在中國,人類理性開發得早;即指此。

儒家的教條

徑直以人生行為的準則,交托於人們的感情要求,是不免危險的。在中國的西北如甘肅等地方,回民與漢民相處,恰可得一對照。回民都沒有吸雅片的,生活上且有許多良好習慣。漢民或吸或不吸,而以吸者居多數。吸雅片,就懶惰,就窮困,許多缺點因之而來。彼此相形,全然兩樣。其故就為回民是有宗教的,其行為準於教規,受團體之監督,不得自便。漢民雖讀儒書,卻沒有宗教規條及組織。

這種失敗,孔孟當然沒有看見。看見了,他仍未定放棄他的主張。他似乎徹底不承認有外麵的準則可循。固然製禮作樂,從外麵影響到生命亦是必須的;然製作必本乎人情。孟子總要爭辨義在內而不在外,就為此。

勉循外麵標準,隻是義的襲取,隻是“行仁義”而非“由仁義行”——論調之高如此;然這是儒家精神,不可不知。

因此儒家沒有教條;有之,便是教人反省自求的一條而已。他沒有旁的,隻是說:在你心裏清明之時,好自想想吧!例如: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

傳不習乎?

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

毋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擇其不善者而改之。

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

子使漆雕開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說。

司馬牛問君子;子曰,君子不憂不懼。曰,不憂不懼斯謂之君子已乎?子曰,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

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

蘧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曰夫子何為?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子貢方入。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

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