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個村子,通村姓張。老輩子傳下話來,這是黃帝的第四個兒子的一撥後裔。原來,黃帝的這個兒子叫青羊。青羊發明了弓箭,倉頡造字,便取一個"弓"字,取一個"長"字,成為他的姓,從此這張姓人家綿綿延延,以至今日。
另有一個村子,通村姓門。原來這一村的人都是當年那趙國宰相藺相如的後裔。趙國亡國之後,敵人追殺藺姓人家,叫一聲,見了姓藺的割頭,又叫一聲,見了姓藺的,剜心。於是正在逃亡的藺姓人家說,我們自己先割頭,我們自己先剜心吧。於是去掉草字頭,隹字心,"藺"字變成了"門"字。
閑言少敘。卻說這六六鎮的來龍去脈,一旦考證出來,一時節,英雄了這一塊地麵上的人們,六六鎮方圓的山山峁峁,貧瘠荒涼的山野之地,憑空生出一股豪邁之氣來。六六鎮治下,有個張家畔村。這張家畔,正是陝北民歌"好女子出在張家畔"一句說的那個地方,這張家畔的張姓人家,亦正是傳說中的那青羊的後裔。
這村子,有一個人叫張家山。張家山高高的身材,一張長臉,頭上一年四季蒙著個羊肚子手巾,上身是一件發了白的四個兜藍製服,下`身是一個大襠褲,大襠褲的褲角,總用一個帶子束著,腳下則是一雙圓口布鞋。從冬到夏,他都這麼個打扮,從不改樣。
張家山當了一輩子村幹部,爾格①告老在家,躺在炕上,脊背背著炕石板等死。用他的話說:"老叫驢拉到背巷裏了!"又說:"老貓不逼鼠了!"正在這樣說著,六六鎮的故事,傳到了他的耳畔。本來是死眉搭眼的一個老漢,聽到這傳說,竟一下子不安生起來。張家山從炕上,一把拾起②,貓著個腰,繞著自家的窯院轉了三天,主意拿定,然後丈二長的布腰帶,往腰裏一紮,髒爾巴唧的白羊肚子手巾往頭上一圍,氣昂昂地來到六六鎮,要鬧一番世事。
適逢改革開放年月,六六鎮上,一夜之間,生出許多專業個體、地攤鋪麵。張家山見了,嘿嘿一笑,托人上縣城、辦了營業執照,於是,一間民事調解所,鳴鞭開張。
張家山民事調解所,專以調解民事糾紛、說白道黑、擺平抹光為大要。兒歌唱道:"張家山,張家山,陝北出了個兒老漢,麻紙糊的一張臉,四處充好漢!"說的正是這張家山的日常行徑。啥叫"兒"?陝北話中,"兒"字是一個很難用三言兩語解釋清的字眼兒。陝北人生性懶,遇到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不合常理的人物,雙手一拍,哈哈大笑曰:"兒貨!"不過公允地講來,"兒老漢"這個稱謂於張家山,卻不算十分合適,我們知道,他所以老了老了,老不安生,卻是因為這六六鎮的地名,先人們的英雄豪邁的浪漫精神,在一個早晨,像一陣風一樣地鑽進了他的腦子裏了。
所內收得一個麵目慈善、菩薩心腸的老女人,人稱穀子幹媽。有知道的人說,這是張家山年輕時候的一個相好,張家畔的女兒。所內還收得一個半大後生,懵懵懂懂的李文化,一個半腦子,忙前忙後,算是仆從。
太平年間,人類猥瑣,這六六鎮及其方圓的衛星村莊,奇奇怪怪,蹊蹊蹺蹺,生出許多奇異怪誕的事情。如此閉塞的鄉間,如此呆滯單調的環境,能有什麼事情發生?所發生的事情,大都是些花案,用老百姓的話說,就是日鬼倒棒槌些事情,稀奇古怪些事情。這些事情總讓人啼笑皆非。當然,懷著深刻的鄉土觀念、記著昨日的光榮的六六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