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士旺老漢有些惱了:"張家山,你給我爬球遠遠的。一大把年紀了,說這種不吉利的話。跑到我門口,來臭我來了!"
穀子幹媽這時搭了茬,她用手在自己的鼻孔前扇了扇,老著麵皮,看著士旺老漢說:"誰臭誰,真不好說!"
"犯不著跟你費這些唾沫星子了,我們還要趕路!"張家山說。
說完,這一幹人馬,順著那條白色小路,翻過梁去,朝六六鎮方向去了。
瞅他們走遠了,士旺老漢站起來,提起褲子。
他眼睛四處瞅了瞅,找件擦屁股的東西。結果,石頭蛋兒沒找到,隻好拾起一棵洋芋來。
揩罷屁股,士旺老漢一手提著褲子,一手揮圓胳膊,將洋芋蛋向張家山去的方向扔去。
"張家山,**你媽!"
罵罷,李士旺束住褲子,轉身揭開石板。對著白花花的一罐子的光洋,他又欣賞了一陣,然後ザ出瓦罐。
李士旺脫下上衣,將罐兒包住,抱在懷裏,然後哼著歌兒,向村子走去。
他哼的大約是《光棍哭妻》。
李士旺抱著瓦罐,回到村子的時候,一麵南牆背後,有一雙眼睛在偷看。這人不是別人,卻是李立生。
李立生見父親今個兒的行為有些奇怪,他多了個心眼,在村頭的牆角偷看。見父親懷裏衣服遮蓋著,好像個瓦罐形狀,他心裏已有幾分約摸。
立生和父親李士旺,分開過著。自從媳婦過門那一年,就分門另戶。三孔窯洞,士旺老漢占一孔,兒子媳婦占兩孔。地也是分開種的,平日吃飯,自然也分開,各起各的灶。④思④兔④網④
按說,士旺老漢就這麼一個兒子,因此,分開另過於大理上講不通。可是,理歸理,這一類事情,在六六鎮地麵卻不在少數。說來說去,這麻搭,多半都出在媳婦身上。
爾格社會,抬高婦女,將女人們一個個都養成了母大蟲。農村的半饑半飽的光景,一般說來,計出計入,要靠女人掌管。女人心細,會劃算,縫縫補補,將將就就,銀錢握在手裏,攥出了水,才肯花下去,這樣,日頭攆日頭,光景就湊合著往前攆了。
有了經濟權力,這個家,就算當了一半。如果再遇到些會弄手段的女人,一陣甜言蜜語,下個荷包蛋給你吃,一陣又虎下臉來,不準你脫褲子上炕,叫你幹熬著。如此這般,折騰上兩回,不信你男人不①。
男人一,這個家,女人就算全當了。女人當家的第一步,就是精打細算,看看家裏的進出,能不能再節省,算來算去,就算到老人頭上了。於是,一場哭鬧,一場風波,老人若是不知趣,就來硬的;老人若是知趣,自己先提出分家,這事就算完成了。兒子自然是哭一場,挽留一陣,老人說我圖個清閑自在,不必挽留了,你若是我的好兒子,你就放我一馬吧。兒子的挽留,一般說來,也是半真半假,堵一堵村上的口舌而已,爾格見話說到這裏,也就就勢打住。
天下的事情,都有它的道理。經濟製約,環境使然,因此大同小異。就拿我們講的李家,亦是如此。大門一關,看來是渾渾全全的一戶人家,刨根問底,其間卻有這麼多的玄妙,難怪士旺老漢得了銀錢,要避開兒子。
這立生的媳婦,比起村子裏別的婆姨來,又多了幾分難纏。這是一個地主的女兒,鄰村的。階級烙印,毛主席說過的,不能不講。媳婦人長得端正,白白的臉兒,兩隻大奶頭,一走一晃蕩,難怪把個立生整天鬧得迷迷瞪瞪的。可是,論起做事,就差勁了,士旺老漢好歹一個鍋裏和她攪過幾天,心裏對這媳婦沒有多少好感。
當下,立生隔著窗戶紙瞅了一陣。這士旺老漢是個燒包,得了一罐子銀元,心裏燒得不行,免不了取出來,又是看,又是敲。李立生隔著窗戶瞅確實了,然後躡手躡腳,離了窗戶,回到自個兒窯裏。
立生媳婦正坐在炕邊納鞋底,見立生回來了,問道:"你給大今天刨洋芋,咋晌午還沒端,就回來了?"
立生如果嘴上有一把鎖,不把這一瓦罐銀元的事情說出,也不至於後來惹出那麼多的事端,可是這娃娃嘴碎,心裏擱不得事,見了媳婦,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了媳婦,來討媳婦的歡心。
立生在門口靠了钁頭,又朝門外張望了一番,然後關上門,湊到媳婦跟前,要說話。
"你還能有個啥事情?"媳婦有些小看他。
立生說:"我這事說出來,隻怕你,也要涎水流到丈二長哩!"
"啥事?"媳婦認真起來。
立生說:"你不知道,大的心,一滿瞎了,今個兒早上刨洋芋時,大一钁頭,刨出一罐銀元,怕我要分,硬是把我支開了,他一個人獨吞!"
"這是真話?"
"真話!"
"不是編謊?"
"不是!"
"爾格,那銀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