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2 / 2)

笑罷了,認出是張家的張家山,賀老五招呼道:"怪不得今早上花喜鵲在門上喳喳叫,原來是張幹大今個兒要來!"

在農村,這就是最中聽的禮賓用詞了。賀老五說完,偷眼看張家山的臉色,見張家山板著麵孔,聽了這話,並沒有一絲反應。

張家山蹲下來,掏出煙袋。

賀老五趕快掏出火柴,要點煙。可是,李文化比他的手快。李文化拿出個一次性打火機,"啪"的一聲燃著,張家山往跟前湊了湊,燃著了煙。

賀老五有些難堪。他將火柴重新裝上,抬眼再看張家山。

張家山徐徐地吐了一口煙,仍不說話,隻用兩隻眼睛,死死地瞅著賀老五。

兩人距離太近,張家山的白眼睛仁,瞅得賀老五心裏發毛,手腳沒處放。他隻得賠了個笑臉,再打招呼。

"你有啥話,你就說吧,看得我心裏怪硌咧①的!張幹大,我是吃你的了,還是喝你的了,你咋這樣看我!"賀老五有些膽怯地說。

"你可是賀老五?"張家山啞著嗓子,沉鬱地問。

"我是!張幹大笑話了,你認得我的!"賀老五說。

"是就好!賀老五,大早白晨的,趕了三十裏的路來找你,當然有事。事不大,我是向你來請教一句話!"

"啥話?"

"我想問問你,啥叫不要臉!"↓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賀老五臉一紅,說:"不要臉就是不要臉嘛,是咱鄉裏人罵人的話!"

"不,這話有講究。"張家山說,"我老漢琢磨了大半輩子,才算把這話琢磨透了,所以今天趕來告訴你哩。話咋說哩,人跟人弄那號事情,是臉對臉的,所以叫要臉;牲口跟牲口弄那號事情,是臉對著腦把子的,所以叫不要臉。人罵人,說你不要臉,意思是說,你不是人,你是牲口!"

賀老五站起來:"張家山,你罵得好!我是不是人,我是牲口,我賭博把女兒給貼進去了!"

"是你說你是牲口的,可不是我說的!"張家山一本正經地說。

李文化背過臉去,抿著嘴笑。

賀老五長歎一聲:"唉!張家山,你一上畔,我就知道你是幹啥來了。虎毒不食子,誰不知道心疼女兒?看見女兒跳進了火坑,我不難受?怪來怪去,誰也不怪,就怪我長了兩隻賤手,愛賭!我有時候想起來,真恨不得拿把板斧,把這兩隻狗爪爪斫了!"

賀老五說著說著,看見了地上割條子用的鐮刀,一低身撿起來,往自己手背上就割。

張家山搶前一步,攔住,奪了鐮刀。

賀老五的手背上割了一條口子,血從捂著的手指縫裏流出來。

李文化掏出自己疊得四四方方的一個新手絹,要給賀老五包傷。

賀老五擺擺手不要。賀老五自己有的是土法子。他轉過身,解了褲帶,先衝這傷口熱辣辣一泡大尿,算是衝洗傷口、消毒,衝畢了,又掏出火柴來,剝下火柴盒那個有磷的片子,貼在傷口上,再用手指握緊,這是止血。

賀老五握著手背,說:"你們不要管我!我這樣作踐自己,心裏反而好受一些!"

"你這是何必哩,賀老五。"張家山說,"你做下這戲,是給誰看哩!我這次來,一不打你,二不罵你,我隻是告訴你,紅梅從周家逃出來了,爾格,在我那裏躲著哩。我來給你叮頓①好,好讓娃回來。"

賀老五先是聽說賀紅梅逃出周家了,一喜,又聽說張家山要把賀紅梅送回來,又是一愁。他連忙說:"紅梅可不敢回來!紅梅可不敢回來!你得明白,病根子不在我這裏,是那周寶元,不肯善罷甘休,三天兩頭,過來要人哩!"

"你就那麼怕周寶元?"張家山皺起眉頭問。

正在這時,大路上傳來一陣叫罵。眾人抬眼看時,見那坡下麵,正是周寶元。

周寶元站在大路上,指天說地,一陣大罵。

陝北人做事,一般說來,但凡有個回旋的餘地,不會把事情鬧得公開,讓滿世界知道。假如要撕破臉皮,公開叫上陣了,這就是說,他是潑上勁了,準備跟你耍黑皮了。好漢怕癩漢,癩漢怕死漢,就是這個道理。

周寶元罵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是人老幾輩子傳下來的古訓。好你個賀老五,欠了我的錢,不還我,拿女兒頂。你那女兒,饑顏寡瘦的,你當那能賣個騾子價馬價,拿來充數。頂就頂了吧,我周寶元大人大量,算是認了。不承想,你又三天兩頭教唆女兒,老母豬跑圈一樣地,人一不照她就跑。害得我周寶元如今,人財兩空!"

周寶元這話,罵得難聽。連李文化聽了也看不過眼,站起來想要答對。這時,張家山一個眼色,製止了他,張家山想看看,賀老五如何說話。

賀老五見了周寶元,好像老鼠見貓一般,想縮回去,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