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上隻有一個人,從始到終,都品著臉兒,不笑不惱,這是副鎮長。大家在笑罷以後,看看副鎮長,羨慕地想:你看,人家怪不得是領導,拿得多穩!
庭長看了副鎮長一眼,然後說:"休庭十分鍾,待我們合議以後,宣布判決結果。"
說完,叫起副鎮長、"派出所",到他的那個宿辦兩用的房間裏去了。
庭長大約覺得這"楊樹案",也有一些稀奇,回到房間,張口說道:"馬占山這老黑皮,真不是個東西,死呀死呀,還把咱們日弄了一回!"
說過以後,等了半晌,不見副鎮長搭茬,抬頭看時,見副鎮長臉上有些不高興,就又說:"剛才我是亂發議論,現在咱們進入正題。鎮長,你看這案子……"
副鎮長嚴肅地說:"咋能說日弄?這楊樹倒和馬占山的死,明明是有因果關係嘛!要不,咋能這樣巧,倒下個楊樹,就死下個人!"
"你是說……"庭長試探著問。
"我是說,凡事總有個因果關係,這是辯證法。馬家砭楊樹案也是這樣。那楊樹,即便不是直接地塌在馬占山身上,也是那一聲哢嚓,把馬占山給嚇死的。塌死和嚇死,當然表現的形式有所不同,但是它的本質是一樣的,這就是:楊樹倒從而導致馬占山死亡!"
庭長拍手道:"有道理!有道理!還是鎮長水平高,學過辯證法,看問題能看到實質上。那麼,馬家砭楊樹案,你的意思是:咱們還按照原來預定的方案判?"
"我沒有意思!"副鎮長說,"公檢法獨立辦案,黨政部門無權幹涉,你是政法戰線的老同誌,應該懂得這一點。至於我,我今天也不是什麼鎮長,而是你們臨時拉來的個什麼什麼陪審而已!"≡思≡兔≡網≡
"人民陪審員!""派出所"糾正說。
"對,人民陪審員!"副鎮長說。
庭長張建南,聽了副鎮長這一席話,算是有了主心骨,知道這馬家砭楊樹案,該怎麼判了。二回回來,往主席台上一站,揮揮手,示意大家安靜,然後紅口白牙,說出一番話來。
張建南說:"法庭合議結果,認為張家山民事調解所所查事實,雖係屬實,但是,楊樹倒與馬占山死在同一時間發生,絕非偶然。雖然楊樹沒有直接導致馬占山死亡,但是,楊樹倒下時所產生的巨大聲音,不能不說是造成馬占山死亡的重要原因。故此,六六鎮法庭判決如下:從即日起,十天之內,公路段務必將兩千元葬埋費,交到死者的第一順序繼承人馬牙手裏,不得拖延。"
張建南說完,好一陣,不見台下有聲響。"不管是好的反響,還是不好的反響,總該有點才對呀?"張建南想。
張建南朝台下一看,見台下人人目瞪口呆,看來,是他剛才那一番理論,把大家給說愣了。見是這樣,張建南隻好再用拳頭敲敲桌子說:"今天的開庭,就到這兒,散場了。誰要坐,誰就繼續坐吧,坐到晚上,這裏放電影!"
話剛說完,首先驚醒的是馬家三兄弟的馬牙,馬牙原來以為,這次是輸定了,贏得意外,他剛才也有些目瞪口呆,不相信庭長張建南的話。爾格,他明白,千真萬確,他贏了,於是,一個馬趴,向前一跪,抱住張建南,嘴裏學著戲劇裏的唱詞:"青天大老爺哪,草民這裏給你下跪了!"
接著清醒過來的是公路段段長。本來,段長眼見事態發展,心中不免得意,覺得公路段這次是勝券在握了,想不到,半邊臉還在笑著,半邊臉就成了哭相了。段長和庭長,算是平級,就是比科長低一級的那一級,叫股長,因此,這段長,爾格氣憤之餘,也就指著張建南,罵道:"張建南,你這漿子官!你這麼辦案,是羞先人哩!"
張建南聽見了,權當沒有聽見,工作嘛,難免惹個把人的,因此,他也不十分在意。
副鎮長要走,張建南陪著副鎮長出了法庭。
張家山用嘲諷的目光,望著他的侄兒,看著他走遠。
爾格,所有的人都走了,法庭隻剩下了張家山、穀子幹媽、李文化,還有公路段段長和文書。
段長像被霜打蔫的莊稼一樣,哭喪著臉。他對張家山說:"還有什麼好說的!牙打了,咽到肚裏就是了,你的疼,你給誰哭去!"
"這件事沒完,段長,走,咱們再去馬家砭,看能不能再搜騰些事!這口氣我咽不下去!"張家山一拍桌子說。
"我不去,我是了!反正是公家的錢,出就出,權當是給張建南他大買藥吃了!"段長說。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見張家山不滿意地"嗯"了一聲,段長明白自己這話有語病:誰是張建南他大,張建南他大就是張家山的親哥哥。想到這裏,段長拍了拍張家山的肩膀,算是道歉,拍罷,抬腳走了。
"穀子、李文化,收拾一下,咱們走!"張家山說。
穀子幹媽說:"人家公路段都受了!八竿子打不著個你,張家山你去逞什麼英雄哩!"
"我就不信活著個張家山,鬥不過你個死了的馬占山!廢話少說,咱們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