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說:"人在事中,難免迷惑,請教二字不敢當,我隻是個在旁邊看西湖景的人,插兩句閑話,如此而已。依我看,這一河水要開,得找到那個開三輪的。麻子牛沒有力量去找。你該動動這個心思,才對!"
這話算是點撥了張家山。張家山聽了,連連稱是。想了一想,他又問道:"這公路上,跳跳蹦蹦的,到處都是些三輪四輪,我該如何去找?老人家既然把話說到這裏了,莫非心裏已經有幾分約摸?"
老漢心裏果然有幾分約摸。原來,他成天蹲在這公路邊曬太陽,過往的三輪四輪,卻也知道個大概。他說,跑這一路的,多半是從子洲下來的,結幫成夥,出外謀生。想來,他們該有個頭才對,找到頭兒,查一查,這件事,總該留下些蛛絲馬跡的。
張家山聽了,不覺大喜。好話能當錢使,當下雙手一拍,叫了聲"仙人指路",算是對老漢的讚美。罷了,離了邊牆村,趕回六六鎮。六六鎮上,約了馬文明,又調動了穀子幹媽和李文化,一夥人滿鎮查訪,找到了這"子洲幫"的窩兒,然後一桌酒席,將這些滿身油膩的拖拉機手們,請到了飯桌上。
陝北地麵,十裏不同俗,一條溝岔,一個山窩,一處河川,一架梁峁,人民說話的方言土語,便有差異,性格的暴烈或者柔順,往往大相徑庭。究其原因,一說是地理環境、生存狀態對人的製約,一說是來源於人種。民族戰爭,烽煙不斷兩千年,一支又一支泯滅在曆史進程中的民族,將它們的零散的後裔交給深溝大山去遮掩庇護。例如有著赫連勃勃①墓的那個地方,生出一群橫行無忌目空天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家夥;例如西夏王元昊一路掩殺而過的寧夏川,生出一群諳熟床笫之事的長腰婆姨短腰漢;例如延水注入黃河的那一處地麵,生出一群精明過人工於心計的良善百姓;例如無定河以遠遼闊的北方大漠上,男人們趕著牲靈,女人們唱著熱烈的情歌,男人女人,個個天生的美人坯子;又比如我們的六六鎮,張家山想用他的道德力量改造的這一塊地麵,黑皮叢生,人性猥瑣,蹊蹊蹺蹺,盡生些叫人啼笑皆非的閑事。
這子洲最初的名字大約叫懷遠。懷遠在民族曆史進程中曾經是一個殺氣騰騰的地名稱謂,邊塞烽煙,金戈鐵馬,無定河邊骨,春閨夢裏人。它在二十世紀因李子洲而易名。這一處地麵,是黃土高原和毛烏素沙漠的結合部,光禿禿的黃土山崖,險峻蒼涼,飛飛揚揚的黃沙荒灘,無邊無界。這一處地麵,好像從黃土高原的胳肘窩裏生出來一股怪風一樣,生出一支性情剛烈、好勇善鬥的人類族群,好結夥成團,好抱打不平,愛闖事惹事,愛排侃顯能,因了地頭的苦焦,本土不能謀生,往往像鳥兒一樣,四處覓食。偌大高原上,隻要誰呐喊一聲:子洲人來了!大家趕緊噤聲,退避三舍,讓子洲人出頭。六六鎮上,順蔓摸瓜,找到那"子洲幫"的頭兒,卻也不是一件難事。這是一個臉上有一塊亮斑的中年人。
聽了張家山一番敘說,這亮斑麵皮漸漸變了顏色,憑空說出一句話來,說這是給子洲人頭上栽贓。要不是這張家山在六六鎮上有些勢力,地望又好,說不定兩人會口角起來。那亮斑說:"你要栽贓,你也不打問打問,大理河,小理河,生出一個無定河,這一方水土養出來的人,你敢往他眼裏,揉沙子麼?"
張家山見話不投機,嘿嘿一笑,拿出最後一招,他說這事情也不是他的事情,他是球閑了,往騾子身上蹭哩。你道這是誰的事情,這是馬文明的事情,馬文明是誰,馬文明是子洲馬蹄溝的馬家,正宗的一個子洲人,這是你們窩子裏的事情,你們自己看著處理吧,我張家山是不管了。
聽說這開四輪的也是子洲人,況且是馬蹄溝的,這亮斑的語音有些變了。又經不住這馬文明一副哭哭相擺上,在旁邊唉聲歎氣,這亮斑終於答應了往席麵上坐。
席麵上,酒過三巡,人人都赤紅了臉,張嘴問著,看有啥事。亮斑見了,敲敲桌子,待眾人靜了,三言兩語,說明事情。亮斑一番開場白後,張家山開了言。
張家山說:"各位,今天這個場合,是老大給的麵子,把各位都請到了。設席容易請客難,各位一到,這樁事情,就算成了一半了。我先介紹一下,這位是馬文明,子洲馬蹄溝的,你們的老鄉,又是同行。這桌飯,就是他破費的。馬文明爾格有一件事情,纏住手了。啥事情?你們恐怕也聽說了。一掛三輪,把人撞了。三輪找不著,爾格,邊牆村的麻子牛,把馬文明這個開四輪的給粘住了。事情也不大,八百塊的銀錢過往,馬文明出得起,我張家山這個旁人,看不過眼。隻是,這氣不順,公路段那個賈稽查,太欺侮人了。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爾格馬文明四處查訪,見人叩頭,見廟燒香,是想找到那個開三輪的,還自己一個清白之身。各位兄弟,就是這事情,我張家山快人快語,無遮無攔,一股腦兒倒出來,至於咋樣解決,大家看著辦吧!"
張家山一路排侃,滔滔如瀉,手裏打著手勢,嘴角掛著白沫,把個李文化,在一旁看得有些呆了。心想火車不是推的,牛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