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馬戲團裏缺席的小醜。
腳步聲隨著風的流動很快傳到了小醜的耳朵裏,察覺有人過來,他扳動輪椅的輪子轉過身。
剛看到我時他一臉的驚疑,很快又皺起塗成白色的眉,緊咬血紅的嘴唇,雙眼像要噴出火來。
“你……你怎麼沒死?!”小醜用已經有些走調的本國語言質問我。
“是啊,我沒死。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我的聲音已經帶著哭腔,眼眶開始溼潤:“……對不起,小奇。”
來自異國的小醜,即使臉上塗滿厚重的油彩,從他的眼神裏還是能一眼看出——他就是小奇,我失蹤多年的朋友。
剛才在小區門口時我已經知道了會是他。亮亮對馬戲團失去興趣是因為看不到用手走路的小醜,小醜用手走路是因為他沒有腳,沒有腳是因為他九歲時被人推入沙坑,通過生死門來到了遙遠的異國,被人砍去雙腳賣到馬戲團。沒有腳的他出行需要坐輪椅,輪椅有平行的車胎痕跡,前衝時車軸發出機械摩攃音,後背感受到的那股大力是他借衝力用手推我。匆忙間回頭的我沒看到視線下方的輪椅,就像我看不到躲在身後的亮亮。
小奇用顫唞的手掏出一隻瓷製的小猴,猛地把它扔向我。瓷猴在地上滾了幾下停在我的腳邊,上麵的裂痕依稀可見。看到童年時的玩具,我把遺忘多年的往事全部記起。把我的瓷猴弄壞的人就是小奇,因為我一直不肯給他玩,所以他搶過來賭氣往地上摔。後來雖然修好了,但帶了裂痕的東西,我不喜歡。破壞我最喜歡的東西的人,我無法原諒。當初把他推入沙坑的人,就是我。
九歲那年的某天,我是這樣度過的。一大早我就出門了,說是去博物館,其實偷偷去小奇家找他。騙他一起來到大沙坑,像往常一樣兩人並排坐上了圍欄。我把修補好的瓷猴拿出送給他,小奇很高興地接過,他倒沒在意上麵的裂痕。趁他注意力鬆懈的時候,我把他推下了沙坑。
掉下去的話會死嗎?還是會落到另一個世界?當時的我完全沒考慮這樣的事情,我隻是不想再看到他,還有那隻瓷猴。在他砸碎瓷猴的同時,我們的友情也出現了裂痕,有裂痕的東西,我不喜歡。我很快跑到馬路上,攔了輛出租趕往博物館。下車來到了市中心後,心急慌忙的我在博物館門口被另一輛車給撞了,造成腦震蕩,喪失了前幾天的記憶。瓷猴被小奇砸碎的事,以及報複小奇的事全都不記得了。也可能是在潛意識中借著腦震蕩的機會忘掉那些事吧,所謂的選擇性失憶。幸虧如此,麵對小奇媽媽的詢問時,我真的成了無辜的人,絲毫沒露出破綻。
小奇後麵的遭遇純屬我的推測,但應該和現實差距不大。十多年後的現在,遠在異國的馬戲團漂洋過海到他的故鄉來演出,對於沙坑這個造成他悲慘命運的起點,當然要來看一下。昨天在這裏遇到我應該在他意料之外,經過觀察確定後,在仇恨的驅使下,他推動輪椅衝過來把我推下沙坑。
小奇去過異域,知道生死門的規則。我加害過他,已是罪人,落入異域後就算不死也無法回來。神明也看穿了我是罪人,所以加以提醒。但生死門上的藍色石頭是靠搜索人的記憶來判斷是否有罪,我喪失了那段殺人記憶,結果被判為無罪,再次回到了現世。
“小奇,對不起。都過去了,你現在又回來了。留下來吧,這裏是你的家。”我帶著愧疚的心情走向小奇並張開雙臂,想以擁抱來懺悔我心中的罪惡。
“我的家?哼,我早就沒有家了。”他冰冷的語調讓我的腳步停了下來。
“我打聽過了。我媽早就組建了新家庭,又有了孩子。我的家在這個世界上已經不存在了!現在的我隻是個小醜,一輩子都隻能做個沒腿的小醜!”他的聲音隨著激動的情緒一齊爆發,吼聲讓我渾身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