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8章 屬於天空的孩子(2)(3 / 3)

當天晚上,關山林和烏雲在縣裏領導和武裝部、民政局領導的陪同下去了縣委招待所。關山林一坐下便要那兩個幹部把兒子犧牲的情況詳詳細細地講給他聽。烏雲聽了一小半就聽不下去了,站起來走出房間,站到走廊盡頭靠著牆發抖。她抱著雙臂,全身蜷縮著,臉上一丁點兒血色都沒有,渾身不住地痙攣著。縣裏的領導都走出來,站在那裏看她。他們圍著她,手足無措。他們叫來車要把她送到醫院去。後來烏雲可以說話了,烏雲孱弱地說,你們離開這裏,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關山林在屋裏聽完了兒子犧牲的整個過程。他坐在那裏,身板挺得筆直,雙手安放在膝蓋上,身體稍稍前傾,表情嚴肅地聽著講述,自始至終他都保持著這個姿勢,沒有移動,也沒有問話。幹部講得很激動。他被自己的講述感動了,當他講完的時候他已經淚流滿麵。所有的人都被關京陽的英勇事跡感動了,屋裏一片欷歔聲。關山林坐在那裏,有一刻他一動不動,他的老眼裏閃著兩顆晶瑩的淚花,那是一個軍人父親為軍人兒子驕傲和自豪的淚花。他慢慢地站起來,抬起花白的頭顱,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然後邁著一個軍人的腳步走出了屋子,一句話也沒有說。

京陽部隊的兩個幹部辦完了他們要辦的事,很快就回部隊去了。臨走之前,他們小心地詢問兩位老人,是不是要把英雄的骨灰運回洪湖老家來?不,不用。他是軍人,軍人是屬於他所盡職的那個國家的,不屬於他的父母。如果他戰死了,那他就應該埋在奉命戍守的那個地方,生當守疆域,死亦當守疆域。

兩個幹部是含著淚離開關家的。他們在返回部隊的途中依然無話。有什麼話可以表達出他們對一對英雄父母的崇高敬意呢?

問題是朱媽。京陽的事關山林和烏雲一直瞞著朱媽,為此他們嚴厲地告誡湘月不許當著朱媽流淚,同時他們堅決要求縣裏不要在廣播和報紙上宣傳京陽的事跡。但是即便保密工作做得再好,朱媽也並非那麼好瞞。京陽長期沒有音信這是事實,朱媽在一個職業軍人家庭裏待了將近三十年,待得也差不多算半個軍人了,能不能扛槍打仗姑且另論,軍人那點兒警覺是有的,再說,瞞又能瞞多久呢,總不能永遠瞞下去吧。

京陽的事兒是朱媽先提出來的。那天京陽部隊來過兩個同誌,朱媽上街去買菜。朱媽買了不少好菜,一心想著要熱熱情情地把京陽部隊上的同誌款待一下。可朱媽從街上提著一滿籃菜回家時,人家卻走了,說是回部隊了。人來得神神秘秘,走得也神神秘秘,關山林和烏雲又隻字不提京陽的事,這事兒不能不讓朱媽心起疑雲。朱媽憋了一段時間,實在憋不住,找烏雲打聽京陽的情況。烏雲支支吾吾了一陣,看實在支吾不過去,就找關山林商量,兩人決定,還是把實情告訴朱媽。

烏雲先給朱媽打預防針,把人拉到客廳裏坐下,握了朱媽的一雙手,說些保家衛國的大節,說些當兵的天職和義務。

朱媽不愛聽那些,急了,甩開烏雲的手,對烏雲說,你少給我講這些套話,在你家做了這些年,別的不知道,仁義忠勇信我還能不懂?你就告訴我,京陽他現在怎麼樣。

烏雲說,我要說了實話,你不會怎麼樣吧?

朱媽說,我不會,我能怎麼樣呢?

烏雲說,當真不當真?

朱媽一拍大腿說,你當我是什麼,當我是孩子,哄你不成?就算京陽有個三長兩短,我也能挺住。

烏雲說,京陽,他犧牲了。

朱媽拿眼睛盯著烏雲,好像沒聽懂烏雲的話,又好像她不知道犧牲是怎麼回事。朱媽說,你說什麼?你說京陽他怎麼啦?

烏雲說,他犧牲了。他死了。

朱媽笑了一下,笑得快也收得快,樣子怪怪的。朱媽盯著烏雲說,你騙我。

烏雲說,我沒有騙你。

朱媽生氣地說,你還是個當媽的,當媽的怎麼咒兒子?你咒也不能用這種咒法呀?

烏雲見朱媽不信,也急了,怕解釋不清楚,就去房間裏拿出京陽的烈士證書來,給朱媽看。

朱媽把烈士證書接到手上,她先在衣襟上揩了揩手,像是想把手揩幹淨似的,然後她把烈士證書十分小心地打開。證書上有民政部蓋的大鋼戳,有關京陽的名字,這三個字朱媽認識。朱媽呆呆地看了一會兒,把烈士證書合上,還給烏雲。

烏雲看朱媽那個樣子,好像真的挺住了,好像不至於有什麼事兒,烏雲就放心了,她準備把烈士證書放回箱子裏去。烏雲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身後的朱媽雙手一拍大腿,撕心裂肺般地長嘯一聲,緊接著就驚天動地號啕起來,一邊號啕一邊大聲叫著京陽的名字。她叫的是,京陽我的兒呀!京陽我的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