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9章 似水流年(1)(2 / 3)

還是有牽掛。還是放不下。不知我的路陽和京陽,他們在那邊過得怎麼樣。

致禮

烏雲

1979年2月20日

德米:你好

2月1日的來信收到了。在此之前剛收到你1月28日的信。你哪有時間寫這麼長的信,這麼密的信?你這個在外交部當人事領導的,難道就是靠成天寫信來調動你的外交官嗎?

不要擔心我,我很好。1971年和1978年都過去了,黑色的11月和3月都過去了,經過了那種突如其來猝不及防的撕裂,再沒有什麼可以擊倒我的。我已經把腳跟站穩了,就是有風有雨的日子,我也不必躲在屋簷下膽戰心驚了。其實,你應該知道我,我不是輕易就會被什麼擊垮的人,經過了那麼多年,經曆了那麼多的事,有什麼不能承受的呢?再苦再難的事我也能夠承受。而且,有些事情你是不能說的,即使是對你的朋友,對你的親人。折磨你的東西一樣在折磨他(她),在你承受不住的時候(他)她也有可能承受不住。我們都有責任,我們都該幫助對方來撐住彼此頭上的那片天,隻要那片天還在,隻要我們不倒下,我們就能看到希望。

老葛什麼時候去伊朗赴任?你同去嗎?老葛的年紀也不小了,他還能騎在駱駝上開玩笑嗎?你的胃病治得怎麼樣?如果你和老葛同去伊朗,得先把病治好了再去。八一的對象是哪兒的?在我的印象裏八一還是個孩子,他什麼時候談上戀愛了?勝利都工作了,這怎麼會?在照片上她還依偎在你懷裏撒嬌呢。天哪,孩子們都長大了。他們大了,我們老了。

我的情況還好。老關賦閑在家,整天看報紙,聽廣播。幾年前買了一台電視機,可什麼也收不到。洪湖這個地方是一片澤國,魚肥鳥壯。人煙稀少,整天都有一股水葫蘆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著,一到秋天蘆葦如雪,景色十分美麗,可就是收不到電視。老關很喜歡他的家鄉,說他的家鄉適合打遊擊,拉杆子是個好地方,打輸了躲進湖裏,鬼都捉不住,真是個好地方。老關這個人,一輩子都惦記著打仗。戰爭年代他是那麼的鮮活,充滿了生命力,沒仗打的時候,他就消瘦了,他就幹涸了。有時候我覺得命運對他太不公正,想一想,他已經有三十年沒聽見過槍聲了;三十年,他是在一點點兒地被風幹,成了一具穿著軍裝的木乃伊。有一次他在書房給北京的一位老首長打電話,我聽見了。他在電話裏發牢騷說,我都守了三十年活寡了,你幹脆把我活埋了吧。這話聽起來一點兒也不幽默,還有點兒粗魯,但我當時聽了。不知怎麼的,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老關,他真的很苦,心裏苦。他比我要苦得多。好在他這些年迷上了讀書,讀那些與戰爭有關係的書。這回我找到讓他安靜下來的辦法了,我給他買書。這辦法很靈。我們縣裏的書店都快被我掏空了,但老關他不知足,他老是像個貪婪的孩子一樣眼巴巴地等著我給他帶書回家。前幾天他看完了《中東戰爭》,要我再給他買,我太忙,忘了,昨天回家的時候,他跟我生氣,把房間的門關了,賭氣不吃晚飯,後來還是我去敲開圖書館的門,借回一套井上川澤的《第三次世界大戰》,他才板著臉上了飯桌。你瞧,我拿這樣的他有什麼辦法?

剩下的三個孩子,老二會陽你是知道的,這些年,他永遠是那個樣子,整天縮在牆角裏,不說也不動,不管是誰,都不可能把他從牆角裏拉出來。他對黑暗和冰冷是那麼的依賴,對光明和溫暖又是那麼的敏感,他蹲在牆角一動不動的那個樣子,讓人有一種心痛。他是我永遠的一塊心病,我不知道拿他怎麼辦,也許根本就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老關有一次衝動了,說,難道是因為我過去殺人太多,老天要懲罰我?老關那句話讓我難過了很久。老關他是從來不信命的,會陽這孩子卻逼得他不得不向命運投降,所以在會陽的問題上我從來不對老關說什麼。對於孩子來說,有什麼責任都該母親來負,要真有懲罰,就讓他們來懲罰我這個做母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