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作品的題目叫《自由的靈魂》,是使用暗房合成技術處理過的一幀照片。畫麵的下端是一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鳥巢;鳥巢裏有一個破損的蛋殼——可以想見,那曾囚禁在鳥蛋中的生命已然獲得了飛翔的權利。在畫麵的上方,是烏雲翻滾的天空;而在烏雲的夾縫裏,有一個生靈在自由地翱翔。注意!那翱翔的生靈不是旁的,竟是一個伸展著雙臂的人!毋庸置疑,那一定是捧起鳥巢的人遣自己的靈魂飛上了萬裏長空。
我不是個慣於挑剔生活的人,多數時候能夠活得意興盎然。但是,說不出任何原因,有時候突然就打蔫了,而且蔫得不可思議。
我可以小半天一動不動地呆呆站在窗前,看日影蠢蠢地爬過地板,看牆角那個高大的蒜頭瓷瓶慢慢、慢慢模糊甚或丟失了輪廓……肉體之外盤桓著一種莫名的痛,揮之不去。
生活規定我在大地上匍匐,我卻總生出遊或飛的奢望。
一個人內心的需求是遮掩不住的。應該說,這兩幅圖片走進我的手機絕不是偶然,我需要這樣一種安撫;或者說,我需要這樣一種拯救。
想象的愉悅和愉悅的想象是這樣真實而溫柔地包圍了我,讓我不能自拔。
和那個小女孩兒一樣,我願意被一條魚放牧,願意和這水中的精靈互換家園。我願意丟棄姓名、年齡、籍貫、履曆和所有榮辱,全心全意去充當一條魚兒的寵物。我願意自己的裙子在水中開成喇叭花。我願意成為孩子彩色畫筆下不會發呆的生靈。
捧起一個鳥巢,叩問一個空洞的蛋殼,我的靈魂也會頓然羽翼豐滿啊!禦風而行,俯瞰擾攘人間,這樣的時刻,正被誰得意地擁有?我多麼厭恨這樣的生活——夢中陷入一個泥淖,醒來依然身處泥淖。我願意展臂為翅,銜著自己不肯墜落的理想,在一個有尊嚴的高度上輕靈地飛翔。
我是個對止痛藥極其敏感的人,僅需一枚藥片,就可有效鎮住我肉體的各種疼痛。我希望我的精神也千萬不要產生抗藥性,煩悶的時候,打蔫的時候,僅需兩幀圖片,就可以把我慰藉得振作起來,澎湃起來。
第10節願生命恬淡如湖水
睿智的莊子給我們留下一個發人深省的故事:一個博弈者用瓦盆做賭注,他的技藝可以發揮得淋漓盡致;而他用黃金做賭注,則大失水準。莊子對此的定義是“外重者內拙”。
由於做事過度用力和意念過於集中,反而將平素可以輕鬆完成的事情搞糟。現代醫學稱之為“目的顫抖”。
太想紉好針的手在顫抖,太想踢進球的腳在顫抖。華倫達原本有著一雙在鋼絲上如履平地的腳,但是,過分求勝的心硬是使他的雙腳失去平衡——那著名的“華倫達心態”以華倫達的失足殞命而被賦予了一種沉重的內涵。
人生豈能無目的?然而,目的本是引領你前行的,如果將目的做成沙袋捆縛在身上,每前進一步,巨大的牽累與莫名的恐懼就趕來羈絆你的手腳,如此,你將如何約見那個成功的自我?
“目的顫抖”是因為心在顫抖。心台太低,遠處的勝景便不幸為荒草雜樹所遮掩;平庸的眼,注定無福飽覽那絕世的秀色。而太在乎了,太看重了,其結果,則恐懼蛀蝕了勇敢,失敗吞噬了成功。
“大體則有,具體則無。”把目光放得遠一些,讓生命恬淡成一泓波瀾不驚的湖水,告訴自己:水窮之處待雲起,危崖旁側覓坦途。
第11節心中的清涼
一條渡船,上麵載滿了急切到對岸去的人。船夫撐起了竹篙,船就要離岸了。這時候,有個佩刀的武夫對著船家大喊:“停船!我要過河!”船上的客人都說:“船已開行,不可回頭。”船夫不願拂逆眾人的心,遂好生勸慰武夫道:“且耐心等下一趟吧。”
但船上有個出家的師父卻說:“船離岸還不遠,為他行個方便,回頭載他吧。”船夫看說情的是一位出家人,便掉轉船頭去載那位武夫。武夫上得船來,看身邊端坐著一位出家的師父,順手拿起鞭子抽了他一下,罵道:“和尚,快起來,給我讓座!”師父的頭被抽得淌下血來。師父揩著那血水,卻不與他分辯,默默起身,將座位讓與了他。滿船的人見此情景,煞是驚詫。大家竊竊議論,說這位禪師好心讓船夫回頭載他,實不該遭此鞭打。武夫聞聽此言,知道自己錯打了人,卻不肯認錯。待到船靠了岸,師父一言不發,到水邊洗淨血汙。武夫看到師父如此安詳的神態舉止,愧怍頓由心生。
他上前跪在水邊,懺悔地說:“師父,對不起。”師父應答道:
“不要緊,外出人的心情總不太好。”
講這故事的人是這樣評價這件事的:禪師如此的涵養,來自視“眾生皆苦”的慈悲之心。在禪師看來,武夫心裏比自己苦多了。
不要說座位,隻想把心中的清涼也一並給了他。
我坐在這個故事的邊緣長久發呆。我輕撫著自己的心,悄然自問:這裏麵,究竟有幾多的“清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