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把太多無形的河流橫亙在了我麵前,我徒然的祈禱永遠操縱不了河水的漲落,此岸與彼岸,我已經習慣了不說出自己的好惡,一任渺小的我與更加渺小的願望在湯湯急流中載沉載浮……紅塵之中,萬事萬物都被看不見的絲縷連綴成了一個整體。而當“我”小小的軀體被不期然的歡喜與悲傷的風暴掃蕩,我生命的震顫,都波及到了誰?
誰能提供給我一個精準細膩的圖譜?誰有本事繪製出事物的“意義”乃至“象征意義”?
——“咱倆有關係。”這其實是一個粗糙的表達。
盡管如此,我依然願意試著用快樂的語調讀出這個句子。我願意用溫柔的目光去覆蓋這關係網之內與之外的一切一切。來自偶然的我,必然地擁有了這盤根錯節的層層關係。我珍視這可把握的與不可把握的種種。在“人立方”的中央,我願意無限擴展自己暖暖的笑,讓它一波一波傳開去,讓處於最外圍的一隻在天上禦風而行的鳥兒都能夠肯定地說:“這個人的笑,跟我有關係。”
人生沒有錯誤的台詞台詞讀流沙河先生的《詹詹草》,看到其中一節寫道,有電視劇厚誣詩人徐誌摩,竟以“流氓的想象力”亂編出台詞雲:“梁思成可不是我的對手!”流沙河先生無比氣憤地說:“瞎編者生來就未見過一位gentleman,以為徐誌摩的想法同他自己相去不遠。不然寫不出這樣一句台詞。”
讀到此,由不得掩卷而笑。
我自然十分讚同流沙河先生的說法。我以為,徐誌摩之說不出“梁思成可不是我的對手”,正如劇作者之說不出“我是天空一片雲”。隔著修養、性情與誌趣的高山,去憑空揣想一位詩心紳士的情懷,這真是一樁十分危險的遊戲。如此說來,劇作者遭人指斥也著實委屈冤枉。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講,他並沒有念錯“自我的台詞”——倘若劇作者的身邊也有一個“梁思成”,他一定會自鳴得意地聲稱:“梁思成可不是我的對手!”並且,他一定不會為瞬間暴露了自己的褊狹卑俗而稍顯愧色。
朱光潛先生早就教導我們說,要將人的“一言一笑、一舉一動納在全部生命史裏去看”。人生沒有錯誤的台詞。即便我們慌不擇言,即便我們“借”來了一張嘴,那從我們口中、筆端流露出的,依然是我們最真實的心曲。
第26節兩樣
一個寫詩的朋友打來電話,語氣沉鬱。先是鹽鹹醋酸地聊了一會兒天,然後她說要讀一段新寫的文字給我聽——你隻想要一樣,它偏要給你兩樣。
你隻想要心跳,它連同心痛一起給了你。
你隻想要浪漫,它連同糜爛一起給了你。
你隻想要逍遙,它連同煩惱一起給了你。
你隻想要一朵盛開的白蓮花,它連同腥臭的淤泥一起給了你。
你隻想要一段可以拈起來輕嗅的芬芳回憶,它連同一揭開就流血的傷疤一起給了你。
你一再強調隻想要一樣,它卻不厭其煩地送來兩樣……朋友問:“喂,我讀了這麼多,你猜到我寫的究竟是什麼了嗎?”我擎著電話聽筒,惶惑地說:“我猜不出來。”朋友歎口氣說:“那就告訴你題目好了,題目是,《任性的性》。”
遇到“我遇到貓在潛水,卻沒遇到你。我遇到狗在攀岩,卻沒遇到你。我遇到夏天飄雪,卻沒遇到你。我遇到冬天刮台風,卻沒遇到你。我遇到烏龜都學會結網了,卻沒遇到你。我遇到所有的不平凡,卻一直遇不到平凡的你。”
我喜歡拿幾米的這段文字和張愛玲的“噢,你也在這裏嗎?”
對比著想。在生命有限的時空中,懷想一個從未出現過的人是不太可能的;那個在“結網”的小烏龜之外被甜美地懷想著的,應該是一個僅有擦肩緣分的人吧。擦肩的緣分,卻偏不肯僅讓它停留在擦肩上,這便惹出了淡淡的相思、濃濃的閑愁。“遇不到”的煩惱,絲一般捆縛、紛擾著多情的心。
遇到了,又怎樣呢?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憐惜的聲音,恍若從天外傳來,撫弄著琴弦般敏感的心。寂寞的心懷,從此流淌出高山流水的華章。
但是,假如天天遇到呢?假如你總在“這裏”徘徊呢?我們是應該去詛咒,還是應該去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