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天後,郭老師的病得到了確診,腫瘤的說法被排除。不久,郭老師就喜氣洋洋地回來上班了。
有人問起了王端的事。
郭老師說:“王端是我以前的鄰居。大地震的時候,王端被埋在了廢墟下麵,大塊的樓板在上麵一層層壓著,王端在下麵哭。鄰居們找來木棒、鐵棍撬那樓板,可說什麼也撬不動,就說等著用吊車吊吧。王端在下麵哭得嗓子都啞了——她怕呀,她父母的屍體就在她的身邊。天黑了,人們紛紛謠傳大地要塌陷,於是就都搶著去占鐵軌。隻有我沒動。我家就活著出來了我一個人,我把王端看成了可依靠的人,就像王端依靠我一樣。我對著樓板的空隙衝下麵喊:‘王端,天黑了,我在上麵跟你做伴兒,你不要怕呀……現在,咱倆一人找一塊兒磚頭,你在下麵敲,我在上麵敲,你敲幾下,我就敲幾下——好,開始吧。’她敲‘當、當’,我便也敲‘當、當’,她敲‘當、當、當’,我便也敲‘當、當、當’……漸漸地,下麵的聲音弱了,斷了,我也迷迷瞪瞪地睡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下麵的敲擊聲又突然響起,我慌忙撿起一塊兒磚頭,回應著那求救般的聲音,王端顫顫地喊著我的名字,激動得哭起來。第二天,吊車來了,王端得救了——那一年,王端十一歲,我十九歲。”
女同事們鼻子有些酸,男同事們一聲不吭地抽煙。在這一份瑩潔無瑕的生死情誼麵前,人們為一粒打從自己庸常的心空無端飄落下來的塵埃而感到汗顏,也就在這短短一瞬間,大家倏然明了:生活本身比所有挖空心思的浪漫揣想更迷人。
第4節捐贈天堂
單位號召大家為災區捐物,同事們紛紛拿來了衣服鞋帽、日常用品等物。同事李子拎來了一個特大的包,裏麵除了四季衣物之外,還有一對母子毛毛熊以及幾條漂亮的發帶。李子解釋說:“這些小玩意兒全都是我那寶貝閨女給塞進來的。昨天我下班回家,說咱們單位讓給災區捐物呢。我閨女不明白捐物是怎麼回事,非要我給她講講不可。哎呀,這一講可不要緊,那小公主竟然抹起眼淚來。她跟我說:‘爸爸,那些災區的小朋友連衣服都穿不上,肯定沒有毛毛熊,也沒有發帶,求求你把這些東西送給他們吧。’”李子把那隻熊媽媽翻過來,隻見它的肚皮上貼著一小塊兒橡皮膏,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四個字:“祝你快樂。”
“好一個愛煞人的小天使!”我在心裏這樣說,眼睛有些泛潮。我很自然地聯想到了至今還珍存在我家匣子裏的那兩張剪紙。
那是兩張“四不像”剪紙,刀法笨拙粗陋。我甚至敢說,它們是我所見過的最糟糕的剪紙。徐第一次朝我炫耀它的時候,我大笑著對他說:“不是跟你吹牛,本姑娘閉著眼睛都能剪得比這好十倍。”徐一臉肅穆,他說:“如果你知道了關於它的故事,你就再也不會嘲笑它了。”
徐是唐山人,1976年唐山大地震時他還是個孩子。那7.8級的強烈地震無情地毀滅了他的家園,奪走了他的母親……開學了,他便擦幹血水與淚水去上學。在臨時搭建的抗震棚裏,老師把外地同學捐贈的書本發給大家。他分到的書很新,翻開看時,竟發現裏麵有兩張剪紙!徐高興得歡呼起來。這歡呼引來了全班同學,大家嫉妒地分享了他那份巨大的歡樂……“要知道,”徐動情地對我說,“在廢墟掩埋了一切的背景下,這兩張剪紙帶給一個可憐孩子的可是一份奢侈至極的歡愉呀!我想,在這個世界上,大概隻有孩子才最懂得孩子:他愛的,就相信小朋友一定也愛。他小心翼翼捧在手裏的有可能隻是幾粒石子甚至一塊兒泥巴,但當他慷慨地把這作為禮物送給一個極想得到它的夥伴時,他們就共有了一個天堂——童趣永遠是大人們無法涉足的一塊福地。當你明白了十克拉的鑽石比一隻玻璃球值錢,那你就已悲慘地長大,你再也不可能擁有那種至純至淨、至美至善的天使之心了。”
我聽神話般地聽著他的講述,不知什麼時候已把那兩張曾給予他莫大歡樂與安慰的剪紙貼在了自己的胸前。我說:“很可惜,我們不知道這剪紙出自哪個孩子的手。”
徐輕歎道:“我問過老師,老師隻說那批書來自石家莊。”
我無聲地淌下淚來,終於明白了徐為什麼對我這個石家莊籍的女孩兒一見傾情。我多希望自己就是這兩張剪紙的贈送者,多希望童年時的一次真誠付出被人鏤骨銘心地牢記著,逐漸增值成一筆千金不換的財富……
我不知道那毛毛熊和發帶又將演繹出怎樣一個美麗動人的故事,我隻知道:一顆童心給另一顆童心捐贈了一個真正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