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名字在一次作文課上,我讓同學們以《名字的故事》為題作口頭作文。結果,一個最拙於表達的女生摘走了“最美的名字”的桂冠。
這個女生叫秦沫沫。她為大家講述了她名字的由來:
“我本來叫秦玲玲,兩歲那年發燒住進唐山市兒童醫院,不幸遇上了大地震。陪床的媽媽當時就被坍下來的一塊樓板奪去了生命。我和兩個阿姨被埋在了廢墟下麵。一開始,我不停地哭鬧,喊著要媽媽,但很快我就哭不動了——我渴呀!兩個阿姨輪流抱著我,她們看我渴得要死,就試著往我的嘴裏滴了些尿液,可我說什麼也不肯咽,全都吐了出來。‘這孩子的命怕是保不住了。’一個阿姨傷心地說。‘是啊,哪怕有一滴水,潤潤這小可憐兒的嘴巴也行啊。’另一個阿姨也絕望地說。突然,這個阿姨被自己的話提醒了,她俯下身子對著我的小嘴喂了一點兒唾沫,另一個阿姨也在冒煙的口腔中艱難地積存了一點兒唾沫喂給了我……六十多個小時過去了,我們終於被解救出來。為了記住我是怎樣活過來的,我這個吃過兩個人唾沫的孩子從此改名叫秦沫沫。”
沒有雕飾,沒有渲染,甚至沒有必要的描摹,但我們全給鎮住了。那一刻,我們調動起生命中最美好的感覺一遍遍在心底默念著秦沫沫這個非同尋常的名字,忘情於一種比甘露更為無私的滋潤,感動於一種比乳汁更為偉大的喂哺。
第5節想念小石
2001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二十五周年。在紀念碑廣場,我又看到了那麼多的鮮花。我在鮮花叢中尋覓,希望看到幾年來我總能看到的那個名字。眼睛一亮的瞬間,我幾乎讀出聲來——“想念小石。胡明芳”。依然是灼灼的紅玫瑰,依然是僅有七個字的挽聯。我探詢著花瓣上懸垂的故事,然而,花不語。
我問自己:小石是誰?胡明芳是誰?一份綿延了二十五載的思念,定然有它綿延不絕的美麗理由吧?
念念不忘的掛懷,鍥而不舍地打探,我終於在秋葉黃透的日子裏晤見了胡明芳,在瑟瑟秋風的淒唱中聽她講了關於她和小石的故事:
“我原是華新紡織廠的一名技術員,地震那年二十一歲。”我的家離單位很遠,隻好住宿。記得28日那天夜裏特別熱,姐妹們衝了澡,躺在床上熱得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可以脫掉的衣服全都脫掉了,隻剩下胸罩和三角褲衩。有人開玩笑說:‘扒一層皮或許能涼快些。’誰知這話就給應驗了。淩晨的時候,發生了大地震。我房間的五個姐妹們沒來得及從“發生了戰爭”的猜想中回過味兒來就全都送了命。
“我被壓在一堵倒塌的房牆下麵,下肢不能動彈。我的嘴裏灌滿了土灰。我啞著嗓子喊‘救命’,可回應我的隻有遠遠近近的號哭和呻吟。天快亮的時候,下起了小雨。不一會,我就看清了我周圍橫躺豎臥的一具具死屍。我尖起嗓子越發起勁地叫喊。終於,有一個穿花短褲的陌生男人朝我走來。”
這個人就是小石。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我從廢墟中扒出來。我無法站立。小石說:“你的腿受了傷,我背你到我家去——我家就在你們廠子外麵。”
“小石背著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好不容易才到了他的‘家’。”說是家,其實就是一個院子。院子裏有架葡萄,葡萄架上苫了塊兒油氈,一家人貓在下麵避雨。小石把我放在一扇門板上,自己彎了腰在那裏呼呼地喘粗氣。這時候,我突然覺得渾身上下不自在,偏偏臉,發覺有個中年男人正死死地盯著我看。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幾乎沒穿衣服。‘哎——’我衝小石說,‘我……我有點兒冷。’小石驚訝地把眼光送到我滿是雨水、汗水的臉上,倏地,他明白了什麼。我看見他的臉紅了一下,低頭說了句‘你等等’,就走開了。
我想把身子團成一團,可腿疼得不能打彎,便隻好勾著頭坐在門板上。‘丫頭,你傷了哪兒?’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我抬眼看時,又遇到了那個中年男人不懷好意的目光。我繞過他的目光,對躺在葡萄架另一端的女人說:‘我好像傷了膝蓋骨。’那女人歎口氣說:‘比我強,我傷了脊梁骨——弄不好就癱了。我注意到那女人也隻穿了背心短褲,而她旁邊躺著的兩個男孩子全是一絲不掛。’
“小石回來了。他丟給我一件長袖藍上衣。我連忙把自己包裹在裏麵。小石抱歉地對我笑笑說:‘沒弄到褲子——你再等等吧。’”
“小石喊上那個中年男人(他的叔)去找水。過了很久,他們才端了一盆水回來。‘是遊泳池裏的,’小石對我說,‘你別嫌,將就著喝點兒吧。大家都喝這水。’我跟那女人(小石的嬸)和那兩個小男孩兒每人都喝了不少的水。小石的嬸看我穿著那件‘的卡’藍上衣,熱得大汗淋漓,就說:‘丫頭,都啥時候了,誰還顧上笑話誰?別捂那麼嚴實了,快脫了涼快涼快。’”我沒有說話,手卻不自覺地往下抻衣服的下擺——那條倒黴的褲衩,它實在是太小太小了。小石又出去找吃的,再回來的時候,他換了裝——原先的花短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土色的類似裙子的下裝。他站在我麵前,十分難為情地說:“實在找不來褲子。你別嫌——我穿不著這短褲了,你穿吧。”他把攥著的手攤開,手裏皺皺巴巴的正是他的那條花短褲。我納罕地仔細端詳他穿在身上的東西,竟是牛皮紙糊的一個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