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第三輯鋒利的紙(2)(2 / 3)

“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不要對陌生人微笑嘛!”

“其實,我挺想跟陌生人有微笑交流的,可是,我衝一個人微笑了,人家根本不理我,我就覺得特栽麵兒,特沒趣兒,下回,再不犯傻了。”

“有時我們對本校老師微笑問好,他們都假裝沒看見,我們哪還有心思去對陌生人微笑啊?”

我想起了兩年前北京一位懷著巨大的熱情啟動了“微笑體驗”的小學教師。由於“感覺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她興致勃勃地率領她的“雛鷹假日小隊”走上繁華的街頭,向路人“派送”微笑。5月的北京,是鮮花的海洋。六百多名紅領巾舉著比鮮花還動人的笑臉對每一個從身邊走過的路人微笑。三千一百二十七人收到了那微笑,但是,僅有四百零三人用自然或熱情的微笑回報了孩子們的微笑,而其餘將近九成的路人或麵無表情地繼續趕路,或有意轉移視線,或刻意回避孩子們的微笑,或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孩子們在當天的日記裏留下了這樣的文字——“北京人很缺少微笑,別人主動朝他微笑,也不理睬,我覺得這樣很不好。”“有人以為我是發小廣告的,我很傷心。我們隻是想用微笑來傳遞友誼。”“老年人比較熱情,年輕人比較冷漠。”……我不知道發起這項活動的那位可愛的老師麵對冷冰冰的數字和孩子們的傷心日記會作何感想。她對那些徒然撒播在水泥地上根本無望發芽的“微笑種子”心疼了嗎?她如何安慰那些慷慨地付出了卻收獲甚微的幼小心靈?她還有勇氣再次率領她的雛鷹們啟動“微笑體驗”嗎?

對這項活動及其結果,專家給出的解釋是這樣的:在大都市生活的人通常會有一套防禦心理,如果陌生人有主動的表情或舉動,防禦機製啟動。第一個想法是認為你“有所求”或“有所圖”,立刻選擇回避,表現出來的就是麵無表情、不表態、不吭聲。

對親人微笑是血緣的事,對朋友微笑是情誼的事,對顧客微笑是錢袋的事。那麼,毫無關涉的陌生人之間是不是就真的沒必要再往臉上支付那種奢侈的表情了呢?反正是送者懶得送,接者懶得接,集體淡然著、漠然著、木然著,誰也甭說誰。“我們都是木頭人,不會說話不會動”,看誰繃得更緊、更久。——唉,你都看見了,一個得意的策劃被一個不得意的結果給打得那麼疼,咱還不得長點兒記性?

偏偏很“饞”那個微笑!

“當人微笑時,世界愛了他。”詩人如是說。

“當你微笑時,血壓會顯著降低。”醫生如是說。

“別怕!你微笑的時候,我替你露出齲齒!”這讓人笑中帶淚的,是幼兒園的孩子對阿姨說的話。

——微笑啊微笑!

人,究竟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才樂意源源不斷地往臉上支付那種毫無功利目的的、燦若朝霞的表情呢?

我想,首先,他的內心應該是富貴的。他不以為尋常的生活當真尋常,即便命運給了他一個破竹籃,他也有能耐用這籃子打滿清水,並幸福地被這水滋潤。他是個地道的“心頭好”,他愛這世界,愛擁有著的每一寸光陰。他願意給觸目的風景全都鍍上一層美麗溫柔的光澤,看山有翠色,聽水有琴聲。

其次,他看重快樂的價值。不管聽了多少遍“要深沉”、“要莊肅”、“要內斂”、“喜怒不要形於色”的諄諄教誨,他就是樂意把一顆心許給“快樂女神”。他固執地以為,“吃得下飯,睡得著覺,笑得出來”這“人生三願”是“普世性”的。當命運辜負了他,作弄了他,他也不會忘記拿微笑去祭奠憂傷。

再次,他懂得憐惜他人。你苦我苦,世人皆苦,不是非要等到把苦蒸發盡淨的時候我們才可以微笑。小小螞蟻,在危機四伏的覓食途中偶遇一個同類,還懂得暫時擱下使命給對方一個溫暖的擁抱,萬物之靈的人類在為自己崇高理想奮鬥的途程中,為什麼要吝惜一個“使得到的人富裕,卻並不使獻出的人變窮”的微笑呢?

一個女作家獲贈了一箱紅蘋果。她把同事們放學歸來的幾個孩子喚到辦公室,給他們分發蘋果。她認真觀察這些孩子,發現多數孩子拿到蘋果之後禮節性地說一聲“謝謝”就蔫蔫地轉身走開了,隻有一個孩子,在捧住了那個與他人無異的紅蘋果時忍不住笑著、跳著歡呼起來。那個女作家坦言,在這些孩子裏麵,她喜歡會歡呼的那一個。

是啊,還有什麼比對美好事物的敏感和禮讚更能撥動人的心弦呢?並且,如果孩子被偷走了讚頌紅蘋果的熱情,那麼,他也有可能同時流失了撻伐“毒蘋果”的勇氣。——麻木,是對美的盲視,也是對醜的盲視。

不崇尚微笑,是一件令人擔憂的事。

1948年5月8日,“世界微笑日”誕生。在“洋節”炙手可熱的今天,這個溫情的節日卻不知為何遭到了我們的冷落。

我為這個遭到冷落的節日難過。

和一位睿智的朋友聊起同胞們的微笑缺失,他出語驚人:“民族曆史雕刻了民族性格,民族性格雕刻了民族表情。”

可是,我咋就這麼不容易接受同胞們這“集體無意識”的表情呢?或者說,在微笑這件事上,我的夢咋就這麼不容易醒呢?

時間過去這麼久了,我的思緒還停在北京街頭那些對路人微笑的孩子身上不肯回來;並且,我還總不合時宜地冒出把自己送到幾百個日子前的北京街頭去回報辛苦微笑的孩子們一個粲然笑容的荒唐想法。在第六十一個“世界微笑日”到來的時候,我想在學校的圍欄上為參與了那個關於微笑的調查和不曾參與那個調查的人們掛出一幅不是上級指派的條幅——“你的微笑對我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