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第四輯牡丹花水(3)(3 / 3)

……我的滴水觀音終於在母親一次次殷切的詢問中幸福地謝幕了。

打開手機,看到那個神秘端麗的影像,我會在心裏對她說:我這麼粗心,又這麼憊懶,委實沒有理由領受你飄然的君臨與慨然的垂顧;但是,你一定掐算出我會把你的到來莊嚴地轉述給一個人,一個於你於我都十分重要的人,於是,你便把一縷香魂通過我轉贈給了她,你知道她會把這當成一個無比重大的精神事件,沉醉著宴饗,祝禱著感恩。她,願意娓娓地告訴天底下所有的人——觀音,帶著微甜微香氣息的觀音,真的來過呢。

第13節會晤梨花

不見梨花已整整十載。十載的風塵煙霧鎖斷了我與梨花的脈脈深情,那一片燦爛芬芳的記憶已漸漸流於蒼白淒清。我的眼睛黯了,情思鈍了。數千回的潮漲潮落,數萬回的雲卷雲舒,我獨坐在遠離梨花的平庸的日子裏,再也難以讀懂十年前寫給梨花的那些精彩絕倫的詩篇……當我在春日裏踏上冀中大地,滿眼聖潔如初的梨花一下子驚呆了我枯澀的雙眸。

真的不能容忍在天各一方的那些春天,梨花歲歲年年都在為有眼福的人們呈送著這麼一份與我無緣的美麗,不能容忍幾千個日子裏竟沒有一縷多情的花魂進駐我清貧的夢鄉。如果我的腳步再匆遽一些,如果我的心兒再遲疑片刻,我都極可能又錯過今春梨花擺出的盛宴了——告訴我,假如真是這樣,那我含在眼中的這滴熱淚究竟該拋灑何方?

這支筆是不是曾經曲解過美麗?它把善於粉飾的桃花引為知己,還把結著憂怨的丁香喚做至愛。這麼多年,它在梨花之外滔滔講述著一個又一個豔俗無聊的故事,它不懂得羞赧,因為它太無知。然而今天,當它猝不及防地撞上梨花素雅真純的心緒時,它禁不住慌亂起來、怯懦起來。它以絲質的語言經緯小心翼翼地編結著一個個精美無瑕的句子,生怕一時的疏忽會鑄成一世的遺憾。它是那麼那麼地不自信,可它又實在忍不住要親自用足尖試一試愛的淺深……欲望的手抬了又抬,終於還是沒有觸摸那撲進襟袖之間的片片皎白。我怕嗬——怕魯莽的親昵會驚飛一個真實的夢境,怕在觸到了那一份嬌美之後我的心會背叛長長的道路,執意留下來做梨花溫存的佳侶。就讓我用癡迷的目光吻一下你高潔的花瓣吧!就讓我用輕柔的發絲掠一下你細嫩的花蕊吧!不要給我太多的愛撫與允諾,因為我是個癡心而又貪心的女子,過於厚重的情愛會鼓動我扮演極不可愛的角色——這話你信吧?

讓我笑得甜一些,再甜一些。讓陽光在這一刻穿透我不留陰影的心事,讓這瞬間的美妙定格成一種永不凋謝的永恒!

嗬!那個舉著相機癡癡地追隨一段段醉人華章的人是我;那個拎著裙裾俯身穿過瑩潔靜美的詩行的人是我。在順利地剔除了心靈的塵埃之後,在成功地洗盡了筆端的鉛華之後,我微笑著告訴自己:揮一揮衣袖,別帶走一瓣夢的雲裳,隻要擁有一份“高保真”的記憶,這顆心就得到了足夠美化一生、滋補一生的營養……——會晤梨花,是我值得張揚天下的經曆。

目光的第二次給予那一年,工作多年的我,又獲得了重新回到高校進修的機會。

在那裏,我結識了禹老師。禹老師本是主研日本文學的,而他為我們擔任的課程卻是寫作教學。初春的一個早晨,天上飄著牛毛細雨,教室前一株伶仃的杏樹寂寞地開出了兩朵淡粉的花。同學們嘻嘻哈哈走過,戲言要摘了它贈與我們漂亮的“班花”。後來,衣履光鮮的禹老師來了,我們便不再嬉鬧。

距離真正上課的時間還有五分鍾,禹老師說:“我注意到了,你們剛才在議論那兩朵新開的杏花。要不要利用這幾分鍾的時間,聽我給你們背誦一段有關花的文字?”我們熱烈鼓掌。禹老師便開始認真地背誦起來——用日語!他背得十分陶醉,我們聽得十分入神。不懂日語的我們,實在猜不出那是一些怎樣的文字;但是,我們分明又約略地猜出了那一定是一些美麗芬芳的文字,否則,朗誦它的人不可能那樣眼睛發亮,幸福的表情仿佛置身天堂。

禹老師背誦完了,我們卻傻呆呆地半晌回不過味來。終於有人小聲發問了:“這是一段寫什麼花的文字?誰寫的?”禹老師說:

“這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描寫海棠花的一段文字,文章的題目叫《花未眠》。”

記得當天晚上在微機教室裏,許多同學都下載了翻譯成中文的《花未眠》。這是一篇玲瓏哀豔的文字,是寫作者對美與死的參悟的。川端康成說:“淩晨四點醒來,發現海棠花未眠。我大吃一驚……”老實說,我很為他的“大吃一驚”而大吃一驚。花嘛,本不可能像人一般晝醒夜睡,花入夜而不眠,是一件多麼稀鬆平常的事啊,作者卻何至於“大吃一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