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第四輯牡丹花水(8)(1 / 3)

然而,愈是純美的願望愈容易被現實截肢。剛才還是風行水上,轉眼就已空山凝雲。我惶惑地審視著頹然喪失了靈感的翼翅的紅蜻蜓,無可措手。我的心霎時就被濃重的黑雲困住,我知道,那翩翩飛翔的灑脫已不再可能屬於我手中這篇不幸的文字……就這樣,越來越多的殘稿在我的枕邊案頭堆積——這些無福叫金風披閱的醜陋的葉子嗬!

然而,這種不可避免的飄落真的隻有悲戚幽怨嗎?

多少個尋常的清晨或黃昏,我在殘稿的邊緣踽踽獨行,稍不留神,就可能跌入往事那湯湯的河中——我那滴落在歲月隙縫中的喃喃小語,我那一個個玲瓏別致的心情小站嗬!在匆匆的行旅當中,我片刻的駐足休憩都能演繹出這樣一片可人的青翠或嫣紅嗎?如果我能在這隻言片語中傳達出毫不矯飾的哀樂喜怒,又何必再去計較她那外在的美醜呢?

我默誦著那些斷章殘篇,心緒漸漸歸於寧靜清朗。真的。我已無心再去續寫那些日漸淡漠的故事,因為我明白,刻意的嫁接弄不好就會毀掉兩樣很好的東西。當殘稿以一種永難續接的殘缺被我十分珍惜地擎在手中的時候,我會以一份無比寬容憐恤的愛心去欣賞它、品讀它,並努力發掘它那潛藏著的美麗與情思——殘稿奉送給我的是一種並不殘缺的境界。殘稿孕育出的是最豐滿的詩情。

假如,假如我的枕邊案頭不再飄飛殘稿的葉片,我敢說,那一定是我手中那把曾經神奇的梳子脫盡了齒牙。殘稿已成為我永不肯轉讓的一份財產,殘稿饋贈給我的是一份無可替代的奢侈的歡愉。

——殘稿不殘。

第33節鈞瓷

在一個亂哄哄的古物地攤,我邂逅了一隻豆青色冰紋鵝頸瓶,滿身披了黃泥,儼然剛出土的樣子。我暗笑著走開了。就在這時,聽得背後有人問:“這瓶子,什麼價?”回答說:“你先別急著問價,先問問這是啥瓷——告訴你,是鈞瓷哩!”

我猛地停住了腳步。鈞瓷?是鈞——瓷——?

我踅回來。

“正宗的鈞瓷!”小販得意得用食指與中指敲著瓶身,“聽聽這響兒,多脆;看看這紋兒,多美!黃金有價鈞無價,識貨的話,你就趕快抱走——不瞞你說,這可是我西安的一個朋友特地送過來的,是唐代寶曆年間的玩意兒,兩個月前剛從一個大墓穴中起出來的——上哪找這樣的寶貝去呀!”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追問了一句:“你說是寶曆年間的隨葬品?”小販驚喜地指著我說:“喲,這個姐是行家!”我心裏說:“我不是行家,但我起碼知道唐玄宗曾發布過一道死令——‘鈞不隨葬’。”這個可愛透頂的小販,用無知的吹噓給自己的貨物貼了一張“百分之百贗品”的標簽。

我卻無心戳穿他,隻故意逗他道:“我什麼都不懂,能不能請教你一下,什麼是‘鈞瓷’?”小販眉飛色舞地背起書來:鈞瓷素有“天下第一瓷”的美稱,鈞瓷出自鈞窯,始於唐,盛於宋。鈞窯是宋代五大名窯之首。鈞瓷最大的特點就是“窯變”——因鈞瓷產地河南禹州出五色名土,經風霜雨雪,冰凍暴曬,秉天地之靈氣,得自然之造化,入窯一色,出窯萬彩,華光奪目,渾然天成,實乃瓷中的和氏之璧……我暗說:“噢,背得還湊合。”

——在博物館,我不止一次地晤見過正宗的鈞瓷。因為自己的名字中有一個俗字“鈞”,便對這因“鈞台”而得名的瓷器偏愛有加;又因我所在的城市有“北方瓷都”之稱,便有機緣向燒窯高手討教。我所知道的鈞瓷極品,無不是鬼魅的妖嬈化身。凡俗一撮釉土,踏於腳下無溫,捧至鼻端無嗅,一旦入窯,親近一番烈烈火焰,則出落成令人驚豔的神姿仙色,惹得那捧起它的手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置於眼前,目色迷離;攬入懷中,方寸大亂——哦,你這勾人魂、攝人魄的寶貝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