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陌生人。
“我找邵南先生。”
又是哪個債主?
“你是邵太太吧,我是幸福保險公司代表,我姓蘇。”他遞上名片。
福在呆呆地看著他。
沒有廉恥
“是這樣的,”那人咳嗽一聲,“邵先生約了我與他談保單的事。”
福在輕輕說:“他有一份人壽保險,每月供款已有十年,這事我知道。”
那人笑了,“邵太太,可以進來說幾句嗎?”
福在請他進屋。
那人不知坐在什麼地方才好。
福在把椅子清理出來。
他坐下說:“邵先生的意思是要把保險金一下子提出來。”
福在呆呆看著經紀。
“他,沒有與你商量?我們的忠告是:此刻提出現金,會有很大損失,繼續做下去,三年之後,可以獲取兩百萬。”
他等不及了。
“很可惜是不是,邵太太,你是保單上受益人,或者你應與邵先生再次商量一下?”
福在聽見自己說:“是,是。”
“我下星期再來聽消息。”
福在答:“勞駕你了。”
“邵太太,已欠兩期供款,已經到期。”
“我明白,我寫支票給你。”
保險經紀鬆了口氣。
福在把他送走。
邵南把油鍋裏的錢都要撈出來獨自花光,他已沒有廉恥。
保險金大部分有福在供款,現在他也不知會她一聲,就斷了福在後路。
王福在真的一窮二白了。
她聽見月枚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福在,你好了沒有?”
月枚進來隻看見福在在發呆,她一把拉起她,“不用收拾了,跟我走。”
月枚帶走了老同學。
那天,她們談到深夜,福在把所有委屈說出來。
她終於說:“時間不早,我得走了。”
月枚似笑非笑,“你還回去?”
福在不出聲。
“老周出差到紐約去,你暫時住在客房吧。”
“那怎麼方便。”
“過幾天再說,待腦子清爽了,想到出路,再另作打算。”
福在實在累了。
她沒想到可以在陌生的床上睡得那麼好。
是鳥鳴把她叫醒,一看時間,是清晨五點半,這才想起身在何處。
她起床梳洗。
女傭敲門進來,把一疊衣物放在床上,“王小姐,太太說讓你替換。”
一看,全是福在少女時期喜歡的樸素式樣白襯衫卡其褲,虧月枚還記得。
女傭又說:“太太等你吃早餐呢。”
什麼,月枚這麼早也起來了?
福在更衣下樓,隻見月枚坐在那裏喝茶看報呢。
她身上穿著昨夜的吊帶黑紗晚裝,原來剛剛才應酬回來,化妝糊了一點,但口紅鮮豔不減。
怎麼會恨
看到福在她笑,“快來喝杯茶。”
女傭斟茶出來。
“吃什麼,燒餅油條還是煙肉雙蛋?”
福在怔怔看著她。
“我叫了理發師稍候來幫我們做頭發。”
“你不用休息?”
“你忘了我精力過人。”月枚放下報紙。
很久沒吃得這樣多,肚子飽飽,人生觀不一樣。
福在不由得說:“上天可憐我,叫你找到了我。”
月枚笑嘻嘻,“可不是。”
“月枚,你真能幹。”
“福在,一個人的主宰,是他自己。”
福在怔怔看著好友,“我應該怎麼辦?”
月枚閑閑說:“把屬於你的去拿回來呀。”
福在答:“房子已經賣掉,戶口隻剩數千元,還有幾件舊衣裳。”
“那筆人壽保險呢?”
“人死了倒是可以拿五百萬。”
月枚微笑,“五百萬可以過一陣子了。”
福在忽然覺得背脊一陣涼。
月枚接下去:“什麼叫做人壽保險?保的是意外傷亡,若有人死了,你就可以領取款項。”
福在發呆。
那是一個大太陽清晨,戶外鳥語花香,一個美人,坐在她對麵,笑語嫣嫣,談到死亡問題,多麼詭異。
隻聽得月枚說:“以前我也不明白,一個人,怎麼會恨另一人,恨得巴不得他死的地步,現在我知道了。”
福在麵頰僵硬,剛才吃的食物,統統塞在胃中,不能消化。
月枚緩緩說:“像這個老周,我有沒有同你說過,他叫周子文,做凍肉生意,不知怎地,渾身有一股雪藏食物特有氣味,整個人似自冷藏間出來,”她捂住鮮紅的嘴笑起來,“人類冷藏間,就必是停屍間了,可是?”
福在不知如何回答。
“四十多歲,人像老木頭,算盤子,撥一撥,動一動,不笑,不愛說話,生活刻板,毫無情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對文學、藝術、音樂、一無所知,世界各地風景名勝亦不感興趣,每天就是鑽營他的小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