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忙不迭地趕到沃蒙特或鱈魚角避暑去,城裏因此變得空空蕩蕩,十分愜意。行道樹將陰涼的樹影灑落在沿河的路上。閃耀著炫目光斑的河麵上,哈佛大學或是波士頓大學的學生正在勤奮地練習劃船。女孩子們在草坪上鋪上海灘毛巾,聽著隨身聽或是iPod,身穿慷慨的比基尼曬著日光浴。賣冰激淩的擺出了由輕便卡車改造的貨攤。有人彈著吉他,唱起尼爾-楊的老歌。長毛犬目不斜視地追逐著飛盤。乘坐著暗紅敞篷轎車的支持民主黨(大概是)的精神科醫生,迎著黃昏的風,在沿河的道路上呼嘯而過。
然而不久,新英格蘭那獨特的短暫而美麗的秋,便忽進忽退地來了。那周遭盡是、直人滿眼的深綠色,一點一點,將位子讓予了依約而來的金黃。繼而到了在跑步時穿的短褲外再加一條寬鬆運動褲的時候,枯葉隨鳳起舞,橡子敲打在瀝青路麵上,發出咚咚的聲響,那堅硬而幹燥的聲響傳向四方。此時,勤勉的鬆鼠為了過冬的食糧四下奔忙,累得連神色都變了。
過完萬聖節,冬天好像一個幹練的稅務官,簡潔少語、確實無誤地姍姍走來。曾幾何時,河裏已然結上一層厚厚的冰,賽艇也消失了蹤影。願意的話,你可以徒步從冰麵走到河對岸去。樹木連一片葉子也不剩,悉數落光,細細的枝條被風吹得碰來撞去,如同幹枯的骨頭,發出哢嗒哢嗒的聲響。在那高高的樹上,可以看見鬆鼠築好的窩。它們大概正在那巢中做著寧靜的夢。從不怯場的黑額黑雁成群地由北向南飛來,哦,北邊還有比這裏更加寒冷的地方。刮過河麵的風好似剛剛磨亮的大砍刀,寒冷銳利。白天迅速變短,雲層愈來愈厚。
我戴上了手套,將絨線帽子一直拉到耳朵下麵,還蒙上了巨大的口罩,但還是指尖凍得發僵,耳垂針刺般地疼。隻是寒風倒也罷了,還能扛得過去。要命的是大雪。堆積起來的雪,還在半夜裏就化作滑溜溜的巨大冰塊,固執地阻塞著道路。我們隻好放棄了跑步,要麼在室內泳池裏遊泳,要麼騎在那無聊的健身單車上,調整著體力,等待春天的到來。
這裏是查爾斯河。人們來到這裏,按照各自的風格,圍繞著河流打發時日。有的僅僅是悠閑地漫步,有的則是遛狗。有人騎自行車,有人慢跑,或是愉快地滑著旱冰——那般危險的東西如何能“愉快地玩”,老實說,我是百思不得其解。人們簡直就像被某種磁力吸引來的一般,集中到這河畔。
也許,每天看見許多的水,對人類具有重大意義。啊啊,也許有點誇大其詞,但對我來說算是一件重大的事情。若是一段時間沒有看到水,我便有一種漸漸失去什麼東西的心情。同酷愛音樂的人卻因了某種緣故長期遠離音樂,感覺多少有些相似。與我生於海邊長於海邊這一事實,或許多少也有幹係。
水麵每天微妙地變化,改變顏色、波浪的形狀和河水的流速。季節則確確實實地改變著環擁河川的植物和動物的眾相。
大小不同形狀各異的雲朵隨興所至,突然現身遂又逝去。河流承受著太陽的光輝,將那白色光影的去來忽而鮮明忽而暖味地映在水麵上。根據季節的不同,簡直有如切換開關,風向會發生變化。而根據觸♪感、氣味和風向,我們能明確地感受到季節推移的刻度。在這樣一種伴隨著實感的流移變幻之中,我認識到自己在自然這巨大的馬賽克當中,隻不過一塊微小的彩片;亦如河裏的水,不過是流過橋下奔向大海的、可以置換的自然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