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之中也曾有過這等輝煌的日子麼是呀,或許有過那麼幾天。但即便那時我也有著一條長長的馬尾辮子,恐怕也不曾像她們的那般搖來蕩去。當時我的腳肯定也不像她們的那般堅強有力。這本是理所當然。任怎麼說,她們可是名揚天下的哈佛大學的簇新的一年級學生啊!
眺望她們的奔跑姿態,不失為一件賞心樂事。你會樸素地感受到,世界就是這麼實實在在地傳承下去的。歸根結底,這就是類似於傳承交接的東西。所以,雖然被她們從背後趕上超過,也不會萌生出懊惱之情來。她們自有其步調,自有其時間性。我則有著我的步調,我的時間性。這兩者本是迥然相異的東西,我與她們相異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早晨,在沿河的慢跑道上,大致在相同的時間,我會遇到一些人。一位矮小的印度婦人在散步,年紀大約六十多歲,雍容典雅,穿戴整潔。奇怪的是——或許絲毫也不怪——她每天的穿著都不相同,有時身纏瀟灑的紗麗,有時則穿著印有大學名稱的大號運動衫。如果我的記憶無誤,我一次也沒有看見她身著同一件衣服。檢驗她今天身穿什麼衣服,也成了我每天清晨跑步時的小小樂趣。還有右腳上裝著一個又大又黑的助步器、步伐迅速地散步的中年男子。那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白人,也許剛剛受了一次重傷。然而那助步器,僅僅是我看見的,就裝了整整四個月。他的右腳究竟出了什麼事走路似乎已毫無問題,此人以相當快的速度走著,頭戴著大號耳機聽音樂,默默地以決然的速度走在沿河的路上。
昨天我聽著滾石樂隊的《乞丐盛宴》跑步。《憐憫惡魔之歌》中的那種依舊古樸野性的“嗬嗬”伴唱,對跑步委實合適至極。而前一天,則聽著埃裏克·克拉普的((爬行動物))跑。二者都是無從吹毛求疵的音樂,沁人心脾,百聽不厭。尤其是《爬行動物》,我一邊跑步一邊聽,聽了一遍又一遍。允許我談談個人意見的話,我想說:((爬行動物》是最最適合在不慌不忙地跑步的早晨聽的歌集。絲毫沒有咄咄逼人和矯揉造作。節奏永遠可靠,旋律自然無比。我的意識被靜靜地拽進音樂之中,雙腿配合著節奏有規律地向前踏出,向後蹬去。流自耳機的音樂裏,不時會聽到從背後傳來“我要從你的左邊過去啦”(Onyourleft!)的吼聲。於是乎,便有一輛比賽用的自行車發出嘯聲,從我的左側飛馳而過。對小說寫作的進一步考察——曲跑步邊進行的。
“像村上君那樣,每天過著健康的生活,難道不會有一日寫不出小說來麼”不時有人說這種話。在外國,人家倒不大這麼說我,而在H本,持這種意見的人似乎為數頗多。寫小說本是不健康的行為,身為作家就應該遠離功德世俗,過著不健全的生活,方能與俗世訣別,更為趨近某種具有藝術價值的、純粹的東西——這樣一種類似約定俗成的認識,根深蒂固地存於世間。似乎經年累月,才逐步創造出了這種“藝術家=不健康者、頹廢者”的公式。在電影、電視劇裏,常常有這種千人一麵的——往好裏說是神話式的——作家粉墨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