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無。在我的周遭,許多人隻是默默向著終點奔去。身處其中,我擁抱著異常靜謐的幸福感。吸氣,再吐氣,聽不出呼吸中有絲毫紊亂。空氣非常平靜地進入體內,再走出體外。我那寡言的心髒按照一定的速度重複著舒張與收縮。我的肺好似勤勞的風箱,規規矩矩將新鮮的氧氣攝入體內。我能夠目睹它們工作的身影,能夠聽見它們發出的聲響。一切都順暢無誤地運轉著。沿道的人們對著我們大聲呼喚:“加油啊!馬上就到終點啦!”聲音像透明的風,穿透了我的身體逝去。我感覺,人們的聲音就這般穿透而過,直達身體另一麵。

我是我,又不是我。這是一種異常沉穩而寂靜的心情。意識之類並非多麼重要的東西。固然,我是一個小說家,在工作上,意識這東西自是十分重要。沒有它,主體性的故事便無緣誕生。盡管如此,我還是禁不住感到:意識之類並非大不了的玩意兒。

盡管如此,當我跑過常呂叮的終點線時,還是從心底感到了高興。衝過長跑比賽的終點線時,每一次我都高興,這一次還是覺得心頭湧過一陣熱浪。右手緊握成拳,舉向空中。時刻是下午四時四十二分。起跑後已過去了十一小時四十二分鍾。

時隔半日,我終於坐在了地麵上,用毛巾擦汗,盡興地喝水。解開跑鞋的鞋帶,在周遭一片蒼茫暮色中,精心地做腳腕舒展運動。雖然無甚大不了,稱不上自豪,還是有一種類似成就感的東西,偶然想起來似的湧上心頭。這是一種個人的喜悅:“自己體內仍然有那種力量,能主動地迎擊風險,並且戰勝它!”這種安心感,也許比喜悅更為強烈。體內那仿佛牢固的結扣的東西,正在一點點解開,雖然我還不曾察覺這樣的東西在自己體內。

佐呂間湖的賽事之後好幾天,我不得不手抓欄杆緩慢地下樓梯。兩腿哆嗦不已,無力支撐軀體。雙腿的疲勞幾天便消除了,能正常地上下樓梯了。說來我的雙腿畢竟經過多年的調整,變得適應長跑了。出現問題的是手。大概是為了彌補腿部肌肉的疲勞,過於用力地甩手的緣故,到了第二天,右手腕便訴說痛楚,變得又紅又腫。跑了多年馬拉鬆,不是腿腳而是手臂出現問題,這還是第一次。

超級馬拉鬆帶給我的種種東西之中,意義最重要的,卻不在禸體上,而是在精神上。它帶給我的,是某種精神上的虛脫之感。等我覺察到時,一種似乎稱為“跑者藍調”的東西,仿佛薄膜一般將我纏裹起來。就感觸來說它並不是藍色的,近乎白濁色。跑完了超級馬拉鬆,我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對跑步持有自然的熱情了。禸體的疲勞難以消除也是原因之一,不過絕非僅此。“我想跑步”這一意欲,在我心中不再像從前那般可以明確地找到了。我不知道是為什麼。然而這是難以否定的事實。在我的心中發生了什麼事件。平El慢跑的次數和距離都顯著減少了。

之後,我依然和從前一樣,每年都跑一次全程馬拉鬆。當然,以馬馬虎虎的態度不可能跑完全程馬拉鬆。我還是相應地認真練習,相應地認真跑完比賽,說到底,這些僅僅停留於“相應”的層麵。在我身體的核心,似乎盤踞著一種未嚐見慣的東西。並非單單是跑步的意欲有所減退。在喪失了某種東西的同時,一種新的東西在身為跑者的我心中滋生出來。正是這樣一種新IH交替的過程,給我帶來了這未見慣的“跑者藍調”。

我心中滋生的新東西究竟是什麼我尋覓不到恰如其分的表達,不過,許是近乎“心灰意冷”的東西。說得誇張些,由於跑完了一百公裏,我似乎一腳踏進了“稍稍不同的場所”。跑過七十五公裏,疲勞感突然銷聲匿跡後,那段意識的空白之中,甚至存有某種哲學或宗教的妙趣。其中有強迫我內省的東西。也許是因為這個,我再也無法以從前那種不顧一切、單純而積極的態度麵對跑步了。也許並非大不了的事。我隻不過對跑步產生了些許厭倦。多年以來,我跑得太多,距離太長。要不就是年近半百,體力撞上了年齡這一無從回避的高牆。抑或在不覺間迎來了男性更年期,正在通過它帶來的精神上的低迷。或是這種種要素糾纏在一起,調配出了真相不明的消極雞尾酒。作為當事者,我無法客觀地分析與解剖個中奧秘。不管如何,我將它命名為“跑者藍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