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完超級馬拉鬆,為我帶來了極大的喜悅,也催生出相應的自信。我至今仍然認為,參加那項賽事是一件好事。然而它也留下似應稱為“後遺症”的東西。此後很長時間,我迎來了長跑者的低迷期——盡管不曾有輝煌的過去,這依然是久久的低迷。跑全程馬拉鬆的成績每況愈下。練習也罷比賽也罷,雖然多少有些差距,也都變成同一件事形式性的反複,不再像從前那樣讓我心靈震撼了。比賽時分泌出的腎上腺素,似乎也減少了一個刻度。大概因為如此種種,我將興趣由全程馬拉鬆轉向了鐵人三項賽,還去健身俱樂部熱心地打起壁球來。結果,生活方式也逐漸發生了變化。我開始認為跑步並非人生的全部——這原本是理所當然的。亦即是說,半是主動地在自己與“跑步”問設置了少許距離,就如同對待失去初期那毫無道理的狂熱的戀愛。
現在,我覺得好像從持續很久的“跑者藍調”的煙靄中,漸漸解脫出來。尚未完全解脫,但是有了某種重新開始的苗頭。早晨準備出去跑步而穿起慢跑鞋時,我可以感受它微弱的胎動。在我的周遭以及內部,空氣的確開始流動。我願意精心培育這小小的萌芽。為了不漏過一個響動、不錯過一個場麵、不迷失方向,我向著自己的身體集中精神。
於是時隔許久,我再次懷著淳樸的心情,為了下一次全程馬拉鬆每El積累奔跑距離。攤開新的筆記簿,擰開新的墨水瓶,準備寫新的字。怎麼重懷這種豁達心情的呢我還無法井井有條地說明。也許重返劍橋這座小城和查爾斯河畔,往昔的心情得以重新複蘇。那些毫無他念地享受跑步樂趣的日子,伴著令人懷念的情景重新歸來。也許這不過是時間問題。在我的心中,某種不可避免的調整正在進行,為此需要的時間終於結束了,僅此而已。
前麵也寫過,職業性地寫東西的人恐怕很多都是這樣,我是一邊寫一邊‖
我非挑戰紀錄的無邪青年,亦非一架無機的機器,不過是一介洞察了自身的局限,卻盡力長期保持自己的能力與活力的職業小說家。
距離紐約城市馬拉鬆,還剩下一個月。
第七章
第七章2005年10月30日馬薩諸塞州劍橋紐約的秋日
宛如追悼地區預選賽中波士頓紅襪子隊那過於倉促的敗退——它在同芝加哥白襪子隊進行的“襪子對決”中,連一場也沒贏,賽事結束後一連十多天,新英格蘭連降冷雨。那是入秋以來的第一場淫雨。雨忽強忽弱,仿佛突發奇想,雖有雨住的時候,卻片刻不曾露過爽朗的晴空。天空白始至終為這個地方特有的厚厚灰色雲層緊緊遮覆。好似一個優柔寡斷、狐疑不決的人,那雨磨磨蹭蹭地下了又下,最後終於下定了決心,變成了一場豪雨。從新罕布什爾到馬薩諸塞,許多城鎮遭受水災,公路幹線處處阻塞。我並無連這些也硬要紅襪子承擔道義責任的意思。我恰好因公訪問緬因州的某大學,其時正在新英格蘭地區北部移動,隻有從頭到尾在昏暗的雨中駕車的記憶。隻要不是隆冬,在這一帶旅行一直是快樂的體驗,這次卻十分遺憾,不太令人振奮。其時算作夏天太晚,距離紅葉的季節又太早。傾盆暴雨競導致租來的汽車雨刷出了點小問題。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於深夜時分回到了劍橋。
十月九日星期天,一大早就參加了賽跑,這一天也是雨天。這是主辦春季波士頓馬拉鬆的BAA(波士頓運動協會)每年在這個季節舉行的半程馬拉鬆。從奮威球場附近的羅伯特·克拉門台競技場出發,越過牙買加湖,在富蘭克林動物園折返,再跑回同一競技場便告完成賽事。今年的參賽者為四千五百人。
我參加這一賽事,目的是為紐約城市馬拉鬆作調整,所以使了大約八分的氣力,僅僅在跑最後三公裏時奮力拚搏了一下。然而想不使出真力、“適度地”去跑比賽,卻非一件易事。被別的人重重包圍時,即便你不想這麼做,不由得也會發力。跟著眾人一起“預備,跑!”地去賽跑,本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競爭本能卻會不知不覺露出鋒芒來。這種時候得牢牢地把持住,冷靜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