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也順手改了兩個錯字。她不自覺地拿起身邊的簽字筆,在“置”旁邊打叉,寫上“製”字,又把“惱”改成“腦”。然後,她又批了一行字:“你還沒到談戀愛的年紀。”直刺刺地把信還給女兒,並沒有考慮到是不是傷了思敏的自尊心。
思敏大發雷霆:“你怎麼可以拆我的信?”
“那……那被退口來了啊……”雅卿強辯,“我不拆開來,怎麼知道是誰寫的?”
“除了我還有誰?你騙我,你難道不認識我的字?你侵犯我的隱私權!”嬌生慣養的長女,對母親發出前所未有的咆哮抗議。
“我是為你好!”雅卿拿出當媽媽的權威來,“小小年紀就寫情書,像什麼樣!”
母女吵了幾句,思敏氣嘟嘟地回房裏,過了十分鍾,背了個大袋子,當著雅卿的麵出門去了。
“你去哪裏?”
思敏不答。雅卿又說了句:“待會兒就要吃晚飯了,你去哪裏?”
“我不吃!”思敏以仇人的眼光瞪著她,“你是壞人!我再也不要吃你煮的菜!”接著便衝出門。雅卿寒毛直豎——原來她想離家出走!雅卿對女兒的任性也萬分惱火,明明擔心,兩隻腳卻像柱子一樣翻著地麵,隻剩嘴巴不自主地開啟:“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女兒!老天真沒眼!”
思敏已不見人影,雅卿呆立原地,剛剛的話語猶在自己的耳際回響。好熟悉的腔調——這不是母親最常抱怨的話嗎?從小到大,她最痛恨母親這麼咕噥,而母親已經去世兩年了,同樣的話竟然在自己嘴裏借屍還魂!她從小想掃除母親給她的一切,想變成一個和母親迥然不同的女人,多年來她以為自己很成功,但是……
母親的口頭禪,是不是已經在她的潛意識裹紮了根呢?
正在發呆時,她先生勉力回了家。雅卿要勉力出去找人,勉力問明緣由卻先怪她:“情書被退回來,孩子已經夠難過了,你還這麼雞婆!”
“我是為她好!”她又衝口而出。這句話又如此熟穩,令她驚心動魄。又是母親的話!今天自己到底吃錯了什麼藥!“你每天忙上班,根本不懂女兒在想什麼,還要怪我。”
勉力看她臉色發白,不敢多說:“你休息一下,我去找人就是,不會走遠的啦!思敏從小就是乖孩子……”
記憶的膠卷在她腦海中播放。她想,難道我解不開命運的毒咒,仍然跟我的母親一模一樣?
飯菜早就冷了。勉力還沒回來,她妹妹雅倫先打了電話來:“姐,你不用擔心,思敏在我們家吃飯。你真是……唉,不曉得該不該對你說……”
“你說!”聽聞自己的女兒安全無恙,雅卿的悶氣已經解除大半。“姐,不是我說你,你跟媽一模一樣,脾氣那麼倔……總覺得自己是對的,我知道你要小孩好,但總要顧及孩子的自尊!”
“不,不,不,我明明不一樣!”雕卿說,“媽從不照顧我,而我全心全力、掏心掏肺送給她!媽隻忙外頭,我可是百分之百奉獻給我的家!”
“你當然是個好母親!”雅倫以婉轉的口氣打斷她的話,“你當賢妻良母,一百分,可是姐,你實在不夠善解人意!你的個性太硬,難以和女兒親近,和媽有異曲同工之妙!”
雅卿老大不高興。“你倒說說我哪裏不對。”
“你女兒在生理上已經進入青春期了,你知不知道?”
“什麼?你是指……她才‘國小’五年級呢!”
“現在孩子發育得快,上個月你女兒從學校打電話給我,說她的身體發生了奇怪的事,她不知道怎麼辦?我一聽就明白了,趕緊給她送衛生棉去。”雅倫說,“我以為她回家就會告訴你……”
思敏竟然一點口風不漏。雖然雅倫是個受歡迎的阿姨,但這件事不告訴自己的媽,真是太奧妙了。雅卿茫然地問:“我每天都在家,她為什麼不叫我送?”
“你呀……唉,思敏曾經告訴我,你做什麼事都大咧咧的,非得敲鑼打鼓讓大家知道才甘心。她怕你這個有名的義工媽媽急忙趕到學校去,又把她的事大肆宣揚,那她會覺得很尷尬……還有,你一定會把這件事告訴所有的義工媽媽,一傳十,十傳百,她很討厭你這樣做!”
“我會這樣嗎?”
“怎麼不會?每次思敏哪一科考不好,你不都跑到學校和她的老師溝通?有一次思敏和體育老師鬧別扭,明明是小事,你還去跟校長報告溝通。思敏說,每個老師都知道她媽媽不是省油的燈,一來學校,就是一副赤手空拳,來伸張正義的樣子!”
雅卿苦著臉,哭笑不得。難道她極力想和自己的媽背道而馳,卻仍然做了個失敗的母親?她和自己的母親一樣,錯過了女兒的青春期半成人典禮。她的女兒,仍然必須向別人求助,和她並不貼心。
原來,選擇完全不同的一條路,還是會有相同的結局。真是老天爺愛惡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