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定都赤穀 (1)(3 / 3)

中郎將張騫話音剛落,馬夫便從草地上一躍而起,他抓了把被火焰燒燙的沙土,握在手中,狠狠揉搓了一陣,然後扔掉沙土,用滾燙的掌心撫住了自己的脖子。而其他人,都仰頭看了看倒扣著的新月,那一刻,他們都有一個奇怪的念頭:月亮往下滴著水,那水一滴滴地滴進了他們脆弱的脖頸。

正在此時,營地周圍也有什麼事物在蠢蠢欲動,不遠處的黑暗裏,點點綠光如同夜幕上的星辰,時而閃爍時而滑動。空氣中夾雜著一種顫動的氣流,那是隻有從嗜血動物的鼻腔裏才能發出的聲音,那一刻,凡是聽見它的人,既感到恐懼,又覺著亢奮。突然,不遠處響起一連串的"卟卟"聲,好似弓弩穿透帛緞,繼而傳出幾聲垂死前的呻吟。中郎將張騫側耳傾聽,隨即向身後不遠處的一個帳篷走去。他越過帳篷,一閃身,也站在了黑暗中。

黑暗中,胡人甘父手擎一把連弩機,麵向更深的黑暗,那裏萬物沉眠,唯有綠光浮動。眨眼間,五根箭失衝出弓弩,中郎將張騫剛剛屏住呼吸,便再次聽見了幾聲垂死前的呻吟。

老爺,給烏孫國王的禮物能加上這些狼皮了。

烏孫王可能不會要你的狼皮,不過,商人們會喜歡這些。對了,別忘了給你自己留張好皮子。

中郎將張騫說完回到火堆旁,囑咐侍從傳話。各火堆繼續添火。

幾千隻牛羊的氣味被火光圍在中央,又隨著上升的氣流飄向更遠。整整一夜,狼群不斷擴大,它們在焦急中尋找機會,有時不免因為心情煩躁而互相撕咬。因為對血的渴望,狼群分泌出一種難聞而強烈的氣味,這氣味隨著風湧向營地,一些經曆淺薄的人忍不住嘔吐起來。

【2】黎明

勃達嶺的第一夜安然無恙。隻是,黎明之前,乘最後一班崗哨交接之際,幾匹狼還是拖走了一隻跳下欄車的羊。白天,勃達嶺的天空幹燥而明亮,他們不能走得太快,因為四千多米的海拔,讓每個人的肺葉都鼓得像兩隻快要漲破的風帆。大多時候,使節團的隊伍在峽穀中穿行,峽穀當中,有一條時而平坦時而逼仄的道路,道路兩旁,山勢險峻。在勃達嶺行進的第三天,有五個使節團成員被烈風卷下的山石砸傷,有二十隻羊在顛簸中死去。

三百個人,六百匹馬,幾千隻牛羊,以及近百頭駝著貨物的駱駝,中郎將張騫和他的胡人親隨甘父走在隊伍中部,這個位置便於同時向前向後傳遞命令。峽穀裏,使節團負重累累的隊伍一天比一天氣喘籲籲,它龐大的身軀每移動一步,各部位都會被峽穀的烈風鞭打一次。又因為隊伍過長,有的地方不免會像脫了臼的關節,前後甩開一段距離。

這是穿越勃達嶺的第六天,早晨出發不久,胡人甘父就從突然轉向的風裏聞到了大海的鹽味,他不用把這個不祥的信息告訴中郎將張騫,因為後者僅僅比他晚了兩分鍾,也察覺到了這種不祥。迎麵吹來的北風一陣比一陣淩厲。使節團成員用布巾一層層裹住臉和耳朵的舉動,顯然令剛剛跑來向他們打招呼的北風感到不快。於是,陽光剛剛照亮峽穀不久,北風便如一頭狂奔的巨獸,灌滿了整個峽穀。逆風而行,為了不至於被吹翻倒地,中郎將張騫緊閉雙眼,幾乎將身軀伏在了馬背之上。那些胯下的坐騎,此時也被風纏住四蹄,每邁一步,都需竭力掙紮。

風速過快,時間反而停止了。中郎將張騫伏在馬背上,神思突然離開了自己,向外移出,一番遊蕩之後,驀地闖進一片不知為何處的靜寂裏。在那裏,他靜靜諦聽著風聲。那風聲與他隔著一段剛剛合適的距離,因而可以仔細分辯。風聲與他此刻身處的境遇相象,更與他內心的某些景象相似--緊迫、嚴酷、荒蠻。

20年裏,張騫似乎隻做了一件事:往來於西域與漢朝之間-- 一條風險與奇異並存的沙路上。壞事反而了促成了一樁好事,如果不是因為匈奴人給中國皇帝帶來了一百多年的噩夢,他也許仍然過著他碌碌無為的日子。當然,這也緣於他有一顆不甘寂寞的心。當年,漢主劉徹廣詔天下,招募願意出使西域的人,他被一種衝動所驅使,成了使節團裏命數最為離奇的一個,也是最為幸運的一個。出發前,他拍了拍時間落在他身上的塵埃,對著自己的影子凝視片刻,末了,像是與什麼事物告別似地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