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些年裏,不管支持泥靡的烏孫貴人、部落首領怎樣在暗地裏說三道四,泥靡本人也狂妄無禮,大多時候我都視若無睹。也因為這個原因,我猜這些人都在盼著我死。要不是七年前的巴裏坤大戰讓匈奴像垮塌的河堤一樣落槽而去,那些懷恨我們的人,不會像今天這般順從和緘默。夫人,你大概已經聽懂了我的意思,我們得趕快擬立新太子,否則,倘若我有一天突然離開了人世,泥靡繼位昆莫,那樣一來,我們這些年所做的一切,很快就會化為一堆可悲的灰燼。
陛下,您的意思是,廢掉泥靡,改立--?
改立我們的元貴靡為太子,並讓他再娶一位中原的公主。
太子的事,我不是沒想過,但是,以什麼名義另立太子呢?真相總是逼著我們從事物的反麵去認識它。我們原本以為庫爾台死了,烏孫能夠安寧一些,卻沒想到又來了別爾特和烏鐵斯。正所謂福禍相依,巴裏坤戰役的勝利反倒使我們內部的對立者勢力更強。他們一個是素宛部落的翕侯,一個是杜拉特部落的長老,身後都有一大批俯首聽命的親信。唉,我是擔心強立新嗣,會引發不可預測的仇殺。
不用以任何名義了。當年,太子故去後,祖父獵驕靡不是同樣不以任何名義,便將王位傳給了我的岑娶哥哥。隻不過,祖父那樣做是出於內心的軟弱,我這樣做,應該說既有公心,也有私心。
陛下,不如請長羅侯常惠帶信給漢主,告訴他我們的打算,倘若有漢廷的支持,別爾特與烏鐵斯即使有什麼忤逆之心,也會有所顧忌的。
如果烏孫多有幾位像常將軍這樣的忠勇者,我們該不會像今天這樣,總是被重重顧慮所束縛。我粗略地算了算,不到十年的時間裏,常將軍往來於烏孫與長安之間,怕是已有四五次了吧。一直以來,我心裏有些愧對常將軍,你記得嗎,巴裏坤戰役之後,常將軍帶著十幾個侍衛隨我回到了赤穀城,但是,歡慶的宴會剛剛結束,他的印綬就莫名其妙地丟失了。
昆莫,對於中原的官員來說,印綬與性命一樣重要。
是的,因此,在印綬丟失的那段時間裏,常將軍十分苦惱,他慎重地對我說:尊敬的陛下,您有所不知,丟失印綬,按照中原的法律,是要砍頭的,請陛下念此為重,務必替我找回印綬,並嚴懲竊賊。我答應了常將軍,但私下裏卻認為他有些大驚小怪。當時,我是這樣想的:與巴裏坤戰役的勝利相比,一塊官印一根綬帶沒什麼大不了的,況且,那竊賊就是偷去這個東西,也派不上什麼用場,所以,也就沒有用心追查印綬的事。後來,你們的皇帝對巴裏坤戰役的烏孫騎士論功行賞,除了發給金子,還給每個有功者都配發了印綬,是在這時候,我才明白那個偷盜者的險惡用心,想必他一定是通曉中原律法的,知道丟失印綬的罪責有多麼重大。
您不必為此自責,陛下,這件事後來的結果算是圓滿的。我們也因此得以發現那位隱藏在黑暗裏的指使者。
他一定是想借此幹掉常將軍。幸好事情朝光明的一麵滑去,當年,常將軍返回長安後,你們的皇帝並沒有追究此事,反而升了他的官,擴大了他的封地,否則,常將軍將一去不複返,烏孫也就從此失去一位誠摯的朋友。
是的,陛下,我們的眼睛總有看不到的背光處,內心也總會遺漏一些生死悠關的角落,雖然我們已經極為小心了,但烏孫王廷內部一定還有被忽略的危險。
煩惱為什麼總也沒完沒了--。翁歸靡撫著嗡嗡作響的太陽穴。
哦,今天是個多麼吉祥的日子啊,我們怎麼隻說些掃興的話呢,陛下,聽常將軍說,去年,我們的大女兒弟史和他的夫君龜茲王絳賓在長安受到了隆重的對待,漢主不僅封她為漢宗室公主,還賜給她車騎旗鼓的儀仗,珍寶千萬,富貴如同漢室的王候。高興的事可不隻這一件,還有我們的兒子萬年,他竟然做了莎車的國王,想想看,這不都是因為烏孫的強盛麼?從前,就是偉大的昆莫獵驕靡,也沒能被西域諸國這樣親近和敬畏吧。陛下,想想這些高興的事吧,讓您的心裏布滿輕盈的白雲,而不是黑沉沉的陰雲。
夫人,謝謝你的寬慰,我真希望心裏能像你所說的那樣感到輕安和清明。醫師阿坎怎麼還沒來呢?我猜這會兒他們都隻顧著玩樂了。--,夫人,我的頭越來越不舒服了,隻要稍稍移動,頭頂的花氈、帷帳便飛似地旋轉起來,許多麵影都在其中一晃而過,有我的岑娶哥哥,有我的父親,有我的曼別師父,哦,還有我們的小女兒素光,我的小雪雀兒,她已經長大了,你看到了嗎,她今天有多美。她有十六歲了吧,也就到了嫁人的年齡,夫人,你看誰合適呢?我們還是在烏孫給她找個丈夫吧,免得又像弟史一樣,嫁到龜茲,害得你想見也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