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內完全明亮以後,解憂的目光落在了置於大帳一角的一遝衣物、與幾付首飾之上。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齊刷刷擺放在一隻赭紅色木質雕花托盤裏的金耳環,金戒指,金指套,瑪瑙項鏈,水晶串珠都會反射出一層平穩而滑潤的光澤,相比而言,因為燭光稍勝一籌的垂照,那些用皮毛和絲綢縫製的衣物就顯得更加迷離一些。
多麼虛幻啊,這些沉重而華麗的禮物。解憂默默地想。它們對於我這樣一個六十歲的女人還有多大意義呢?那些滑得連握都握不住的絲綢能撫去我臉上的皺紋麼?還有那幾枚金指套,它們能使我手背上的皮膚變得像少女時一樣白嫩麼?它們穿戴在我的身上,還能為我改變什麼?我的內心,或者我的身體?是啊,它們不是為了改變我的容顏,我的容顏已不具備更改的必要,它們要改變我的內心。而我的內心,還能夠被改變麼?以此看來,這些貴重的物品不過是一種遮擋,以一種華麗的名義,遮擋他對我的全部企圖。
眼前的這堆禮物,是泥靡在夏初時叫人送給解憂的聘禮,雖然此前已被解憂拒絕,但他說什麼都要再娶解憂為妻,因此,一再令侍從把解憂退回的聘禮再次送去,直至解憂默默收下。
眾人看得出來,解憂的容顏與年齡,對泥靡而言,都不重要了,更多更美的女人可以給他歡樂,隻是她們缺乏一個解憂所擁有的漢室公主的身份。
泥靡確實是這麼想的,這個大他二十歲的女人,曾經嫁給了兩代烏孫王,前一位曾是他的父親,後一位烏孫王,便是那位霸占他王位二十年的翁歸靡,因此,他心中的不悅除了解憂高貴的身份,還有她與翁歸靡的情義,以及他們享受榮華富貴的子嗣。難道這些不是必須要彌補的嗎?再娶解憂,他就是第四位與漢朝結親的烏孫王,他就可以將解憂當作人質留在烏孫,他就可以使這位自命不凡的女人屈服於他的權威之下。凡是可以納入自己權力之下的事物,他都要一一要回。
泥靡離開赤穀城的這段時間裏,解憂煩亂的內心漸漸平靜了。我大半生的心血都給了烏孫,難道這些心血積累的力量不足以使烏孫往我所希望的方向而去麼?我明白自己是必須要留下的,也必須按照泥靡的意願嫁給他,隻是,我該怎樣與他相處?假如他有意和漢廷作對,我該怎樣阻攔他呢?這些未來的不可知,又一次使解憂陷入沉思。
回到赤穀城後,泥靡沒想到,解憂那麼順從地嫁給了他。
很快,又讓更多人沒想到的是,解憂竟然奇跡般地懷了孕,並且順利為泥靡生下一個額頭上長著紅色胎記的男嬰。
這個在解憂六十歲時與泥靡生下的男孩,生下來體重不足四斤,連哭聲都聽不見。解憂原以為這個孩子是養不活的,沒想一天天地卻長大了。為了表示漢室血統才是烏孫王合法的繼承者,解憂堅決要求泥靡給他起了一個符合其身份的名字--鴟靡。起名的時候,解憂想:隻要我在一天,漢室的威儀就要保存一日。四十多年過去了,她已經從當初那個熱情潑辣的中原姑娘,變成了一個掌控烏孫國勢、諳熟政治權謀的烏孫王後,她懂得要在至關緊要的問題上決不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