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靡帶著細沈瘦在赤穀城外紮了營。泥靡一邊養傷,一邊不斷修改攻城計劃。幾次攻城失敗的經驗告訴他,強打硬攻隻能讓他損失更大。有幾次他站在營前眺望赤穀城,肩膀的每一陣疼痛都在提醒他與解憂的仇恨,在他眼中,緊閉的城門就好像解憂岩石般的意誌,把他重返赤穀城、重掌大權的期望全給砸碎了。
泥靡不隻一次咬著牙想:一旦攻破赤穀,我要用匹烈馬把那個老女人拖在馬後,我要讓她血肉模糊像塊爛棉絮似地死去,這樣才能消我心頭之恨。
泥靡也就隻能這樣想想了,事實上,經過這次刺殺行動,他對解憂的看法完全變了。雖然他們二人之間的對抗由來已久,但是在此之前,他還是將她視為男人的附屬品,一塊政治的法碼,隻能永遠被動地接納命運。誰承想這個女人比他想象的要狠得多。泥靡不知道解憂的意誌何以如此強大,她嫁了三位烏孫王,參與烏孫王廷每一次重大的政治決策,生養了六個孩子,她是用什麼辦法擋住那些像刀子一樣飛來飛去的危險呢?泥靡不禁為此想到解憂為他生下鴟靡這件事,六十歲的肚子還能生育,當時就有傳言解憂是被天神眷顧的說法。這些念頭像赤穀城上空彌散的狼煙,給泥靡原本不足的勇氣又罩上了一層陰影。
解憂的內心也不平靜,眼下,她一點兒都看不到希望,這場完全由她引起的內亂不知道將給烏--漢聯盟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仗都打起來了,馮嫽與鄭吉難道一點兒都沒聽到消息嗎?無助的時候,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以中原的禮儀來看,無論如何,弑君都是一項大罪?難道祖父犯上作亂的罪孽也留在了我的骨頭裏?祖父可是被殺了頭的。唉,我為什麼還要這樣要強呢?我已經老了,已經為漢廷盡到責任了,我為什麼不去告老還鄉,拋下眼前的這一切呢?已經不止一次,解憂萌生了退出的想法,然而眼前這個由她造成的爛攤子,又迫使她不能放下。解憂知道,一旦自己認輸,她的命也就沒了。不僅如此,跟著她淌進這趟渾水的人都得沒命,她與翁歸的孩子們,她的屬下,每上人都要為此付出代價。僅憑這一點,她就絕對不能輸給泥靡。
在最近的一次夜襲中,解憂站在帳前的一片空地上,仰頭看著被火光映紅的夜幕,又仔細聽了聽城外戰馬的嘶鳴,不禁感慨道:那城門原本是為了防禦外敵的,卻沒想到自己人先打了起來,唉,倘若烏孫真得像隻蘋果,從最裏麵的果核往外爛,有誰還能改變未來不幸的結局呢?
這一夜解憂再沒有離開小王子鴟靡,她緊緊摟著這個體弱多病的孩子,直到天光微明才鬆開酸澀的雙臂。
鴟靡早晨醒來見到解憂躺在他的身旁,睜大眼睛默默看了她很久。解憂的呼吸吹在他的臉上,鴟靡從中聞到了一股濃煙的焦糊味。這味道整日飄拂在赤穀城裏,每個人的衣衫與呼吸裏都有了這種氣味,鴟靡因此不願意奶媽之外的任何人靠近他,隻有奶媽的身上沒有這種焦糊味。
焦糊味再次從解憂的呼吸中飄過來時,鴟靡伸出小手捂住了鼻子,他不喜歡這種味道。
因為鴟靡的這個動作,解憂醒了。醒來時的她剛好遇上了鴟靡滿是驚異的目光,那目光濕淋淋地貼在她的腦門、臉頰和眼瞼上,令她滿臉冰冷無比,像是罩上了一層伊塞克湖水的藍色寒霧。
解憂心中一震,但臉上露出了笑容:鴟兒,你醒了嗎?嗬嗬,你的小手捂著鼻子幹什麼?
解憂邊說邊坐了起來,接著疼愛地把鴟靡抱在懷裏:嗯,告訴阿媽,你捂著鼻子幹什麼?
......臭。
解憂聽了覺得吃驚,轉頭聞了聞周圍。
臭?什麼臭啊,阿媽什麼也沒聞到。
阿媽臭。
解憂更驚訝了,她抬起一隻胳膊聞了聞自己的衣袖,還是什麼也沒聞到。
這時候奶媽滿臉愧色地走到近前,她伸手抱起鴟靡,轉身又把他遞給一位女仆,示意他領著孩子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