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困死在體製網羅裏的鯊魚”(3 / 3)

次年,袁世凱被任命為軍機大臣兼外務部尚書,明升暗降,失去軍權,鐵良則順理成章地躍身為清軍第一統帥,好不威風。不過,這一切都是由慈禧於幕後一手操作的結果。用鐵良幕僚惲寶惠的話概括:“鐵良敢於這樣做,仍由於宮廷之主持。慈禧太後之為人,陰鷙而多智謀,對滿漢大臣能恩威並用,權不旁落,絕非一般婦女所能及。”也就是說,鐵良僅是慈禧手中的一顆卒子,一旦過河,便不能回頭。

此時的鐵良,卻自我感覺良好,天下軍隊大半聽我調令,自己實乃朝廷必不可少的火炮良駒。然而,在他人眼中,鐵良所體現出來的卓越才氣,卻更近似於一股使人不安、讓人窒息的“霸氣”。誰也不願意被這種氣勢所籠罩。所謂“月盈則缺,花盛而謝”,老袁暫時失勢後,接下來要出局的便是鐵良。他的好運似乎也快用完了。

黴氣衝天

1908年11月,光緒、慈禧相繼歸天,宣統登基。兩個月後,攝政王載灃以“足疾”為由,將袁世凱攆回河南老家。最大政敵的離開,讓鐵良倍感清爽。然而,實際的情形卻是隱患眾多、危機四伏。

最高層對鐵良的態度是擔憂。載灃、載濤等皇室深感鐵良風頭太盛,霸氣外露,一旦擅權,後患無窮,於是暗有貶抑之意。

下屬的態度是不滿。這以良弼為代表。良弼本是鐵一手提拔的人才,在打擊袁世凱的行動中出力尤多,然而他卻不甘屈居鐵良之後,希望早日上位。在良弼看來,論出身,自己是多爾袞之後,正兒八經的宗室黃帶子,而鐵良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旗人子弟;論學曆,自己是日本軍校畢業,當時也算非常稀罕的海歸一族了,而鐵連個舉人文憑都沒有,太土鱉了;論年齡,自己是70後,鐵良是60後,因此自認為更了解世界新趨勢。正是這種羨慕嫉妒恨的情緒作祟,良弼經常離間載濤與鐵良之間的關係,以期早日取而代之。

袁世凱的態度自然是憤恨,雖身在河南,卻一直伺機報複。聽說載灃與鐵良不和,他更是派眼線在京城散播謠言,聲稱自己要與鐵良聯手,東山再起。

多方不利因素彙聚到一起,鐵良悲催的遭遇便紛至遝來。1909年夏天,朝廷突然以“幹部年輕化”為借口,將鐵良的禁衛軍訓練大臣免去,由良弼繼任。1910年2月,又將鐵的陸軍部尚書一職罷免。最後,鐵良在軍機處的職務也被取消。先是不再負責皇宮治安工作,接著失去軍事指揮權,甚至連參與政務決策權也被剝奪。此時,鐵良已沒有實職,淪為偌大朝堂上的一個閑人。

從權力巔峰跌至穀底,僅僅不到半年,鐵良自然滿心委屈。一向以清廉標榜的他,也不禁決定放下架子,向袁世凱學習,去各王府跑關係,送厚禮。鐵良一度將賭注押在慶親王奕劻身上。然而,平時不怎麼玩潛規則的鐵良,哪裏知道腐敗也是一種事業,如果不長期經營,豈能與他人打成一片,形成滴水不漏、互相庇佑的小集團係統?鐵下了血本,在慶王爺生日晚宴上出手闊綽地送以萬金。不料收了袁世凱無數賄賂的奕劻,紮紮實實地給鐵良上了一課。他頗為嘲諷地問道:“此不是來開玩笑乎?”送禮不成,還顏麵盡失,鐵良隻得選擇辭職。

向朝廷遞上正式辭呈後,鐵良還給昔日的老部下陸軍部副大臣壽勳一封短信,結尾寫道:“弟患口疾,不良於言。”可知鐵良對最高層頗有意見,但實屬難言之隱了。對於良弼等自己一手提拔的下屬,鐵則後悔萬分。在一次告別晚宴上,有人抱怨良弼、哈日章等人過河拆橋、背後捅刀,鐵良很是感慨地歎道:“他們都是華而不實,我後來也不敢聽他們的話了。他們還盡說我的閑話,真是知人不易呀!”

辛亥前夕,朝廷開恩,任命鐵良出任江寧將軍,一個充其量隻能打打醬油的閑差。10月10日,武昌一聲槍響,革命終成洪流。不及兩月,全國十多個省份相繼獨立。鐵良聞訊“驚駭跳號,淚盡血出”,悲歎:“夫何濟哉!夫何濟哉!”他覺得如果在陸軍部尚書位上的仍是自己,而不是毫無軍事經驗的現任蔭昌,或許形勢不會如此急轉直下。然而很快鐵良便發現自己也不是革命軍的對手。年底,徐紹禎率領革命軍攻打南京,鐵良雖負隅頑抗,但終被擊潰。他隻得躲入天津租界,開啟了其長達27年的遺老生涯。

體製如同一張大網,每個官員都好比網中之魚。所以,若想在體製內遊刃有餘、不受窒礙,就得善於塑造個人形象,既不能鋒芒畢露招人忌,亦不能埋頭苦幹無人問。說白了,其訣竅就在於保持中庸,搞好人脈。否則要麼出力甚多卻得不到相應回報,要麼樹敵太多終有被人搞垮之日。鐵良就屬於後者,魚死而網卻完好。這也映照出一個樸實的道理:“霸氣不是你想露,想露就能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