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亡了,與我何幹?”(3 / 3)

光緒三十一年十二月初二日,袁宮保送洪奎班戲一天以為祝壽,請客二桌。

光緒三十三年十一月廿七日,袁宮保送同慶班戲一天,請客一百餘人,夜寅初散。

同時,袁還從那身邊親屬下手,對他們倍加關照。如袁曾授意徐世昌,讓其接近那桐之弟那晉,並與之換帖,結拜為異姓兄弟。然後袁順水推舟,提拔那晉,“錫侯弟經袁製台、鐵侍郎奏充襄理京旗常備軍營務”。如此細致周到的“關懷”,自然使那桐感激不盡,從而甘心與袁互為奧援,形成政治聯盟。光緒三十三年四月初八,那桐“與徐菊人製軍訂蘭譜”。自此,袁世凱、徐世昌與那桐三人,同坐一條船,同吃一碗飯。

亡國無痛

清末朝局,一大痼疾便是幹部年齡結構的嚴重失調及官員任免的極不合理。像李鴻章、張之洞、鹿傳霖、劉坤一這樣的20後、30後官員已大半凋零。彼時,50後老當益壯尚能飯,60後精力充沛是骨幹,70後銳氣十足需磨煉,這本是屬於他們幹事業的年代。然而,袁世凱蟄伏洹上,端方蒙冤革職,善耆難獲重用,鐵良屈就閑差……朝堂之上,滿眼望去,淨是昏聵的30後、稚嫩的80後與屍位素餐的庸臣們,親貴見用,賢才見棄。一旦有變,朝廷自然遭遇無人能信、無人可用之尷尬。

那桐身處此危局中,除卻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外,便是與徐世昌謀劃袁世凱出山事宜。1911年5月8日,清廷頒布內閣官製,徐、那二人同被授為協理大臣。二人接旨後,皆上書請辭。徐於日記寫道:“蒙恩授為內閣協理大臣,時艱任重,擬具疏懇辭。”那亦然,“具折懇辭內閣協理大臣差事”。二人步調如此一致,豈是偶然?關於其中內幕,民國掌故大家費行簡曾有披露:

(辛亥四月)世昌告桐曰:此席予居不稱,唯慰亭才足勝任。而以朋黨嫌疑,不便論列,奈何?桐曰:是何難!我言之可耳。乃具疏以疎庸辭職,薦袁世凱、端方自代。當世凱罷後,有稱頌其人者,載灃皆嚴斥之,其時褫逐之趙秉鈞、陳璧,胥袁黨也。自世昌再讚密勿世凱謀起用甚力,親貴鹹賴為疏通,至是桐疏雖未報可,而亦不加以申斥。

費氏之論雖未必俱符史實,但確也說明在起用袁世凱這一點上,那、徐二人已形成高度共識。

10月10日晚,武昌首義爆發。次日中午,那桐“接到各處來電,知武昌新軍變亂,據城戕官,鄂都避往漢口,提督張彪被害”。其第一時間的反應是“當訪菊人”,而不是向載灃或者奕劻彙報。午後,那桐、盛宣懷來拜訪徐。接著徐、那二人又去慶王府同奕劻密議。三人“久談”,至於內容,那、徐二人在日記中皆隻字未提。他們身居高位,心機重重,安全起見,自然不留痕跡。不過當時掌管軍谘府的載濤因接近核心層,洞悉內情,認為“革命爆發,那、徐協謀,推動奕劻,趁著載灃倉皇失措之時,極力主張起用袁世凱。袁在彰德,包藏禍心,待時而動……載灃本不願意將這個大對頭請出,以威脅自己的政治生命,但是他素性懦弱,沒有獨作主張的能力,亦沒有對抗他們的勇氣,隻有任聽擺布,忍淚屈從”。可見那桐於此事件中不遺餘力,廣造輿論,終於左右了載灃之決斷。不久,那桐又請辭協理大臣一職,為袁氏入主內閣鋪路。11月13日,朝廷降旨,批準那桐辭職,並委任其為弼德院顧問大臣。那氏於當天日記中居然寫道:“邀此天命,感激涕零”,實在假得讓人忍俊不禁。

待袁世凱甫一回京,那桐當天便迫不及待前往拜見,“袁總理今日酉刻到京,寓錫拉胡同,戌刻往拜,稍談即歸”。此後,袁、徐二人與那桐之來往便愈加密切,這在《那桐日記》中頗有體現:

九月廿六日 袁總理組織內閣成立,由袁總理召見,署名矣。

十月初四日 午後徐相來談。

初五日 午後未出門,翰卿、菊人,鑫吾來談。

初六日(11月26日)因昨日感寒,手足麻木作燒舌痛,宣誓太廟典禮未能恭往陪祀……夜袁慰廷、徐菊人來談。

三人私下裏過從如此頻繁,定當有要事相商,恐多半與清帝遜位一事有關。更堪玩味的是,自從11月26日夜裏與袁、徐二人密談後,那桐便稱病不出。起初隻是請假十日、十五日,後來幹脆續假二十日,化身“宅男”,閉戶謝客,直到清廷覆亡。同時,其間袁世凱“派衛兵二十六人來家常川守護”。可知那桐此舉實乃與袁、徐密議之結果,其告病養屙是假,免責避禍是真。

1912年2月12日(辛亥年臘月二十五日),清帝退位,宣布共和。麵對這一曠古巨變,那桐於日記裏寫道:“昨日呈進皇太後、皇上如意二柄,今日蒙恩賞還。風定天晴,氣象甚好。此後遵照臨時大總統袁通告,改書陽曆。”江山鼎革,王朝傾覆,那桐非但沒有痛心疾首,憤恨縈懷,反而滿懷喜悅,相機而變。可見在那氏心中,唯有個人利益最為重要,所謂江山社稷,猶如天邊浮雲耳。

《那桐日記》之卷首,撰有這麼一段話:

嚐見吾叔父逐日書寫筆記,垂三十年不輟,身心功夫與年俱進,曆曆可考;且偶遇往事,隨意披閱,如在目前。吾甚羨之。自今伊始願效所為,既承家法兼可自勵。

光緒十六年庚寅元旦琴軒氏自記

時年三十有四

或許當年之那桐,曾真心打算以日記自省,勵誌做一個國家棟梁。可惜歲月催人變,筆者通覽這百萬餘言,體會到的卻是一部鮮活而驚心的“庸臣成長史”。讀罷整部日記,再翻至開篇,回看這一段,我頓覺啼笑皆非,好似被這個葉赫那拉氏“黑色幽默”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