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非小小說十則(四)(1 / 2)

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真的,我感到是從未有過的困惑和難過,這和被拒絕的老情人的情緒仍有相似之處。好在她的丈夫此時睜開了眼,並從躺椅上站了起來,緩緩地走到我們中間。我驚恐萬分地看著他的移動,就像這個男人有生以來第一次學會了行走。

這個綠色的男人看了一眼自己那位毫無禮貌的妻子,然後轉向我,很謙遜地對我解釋道:她晚上會夢遊。

老鼠

我轉來轉去,看到有個心理谘詢室,這是我一直想找的地方。牌子是新寫的,字跡未幹的樣子。其實幹了,因為我用手摸了下,手是幹淨的。

把頭伸進門縫,屋子裏坐著個戴著眼鏡的家夥,下身是條牛仔褲,很幹淨,上身則是件格子襯衫。他嘴角叼著煙,雙手憑空攤開一張很大的報紙,有《人民日報》或《新華日報》那麼大,或者就是《人民日報》或《新華日報》。因為太大,所以他需要不斷伸開兩條胳膊,抖弄一番,好讓報紙保持平麵狀況便於閱讀。

我推門進去坐在他的麵前,告訴他我很害怕老鼠。並且問,這是不是一種心理疾病?他把報紙鬆鬆垮垮地放在地上,說,不算,很多人都討厭老鼠。我糾正自己不僅討厭,而且害怕。他說,這也正常,女孩子們看到老鼠還會尖叫呢,你尖叫嗎?我說我想尖叫,但我不是女的,所以不好意思叫。這就對了,他說,這隻能說明你是個討厭並害怕老鼠的普通男同學,沒有心理疾病。然後他坦陳自己也很害怕老鼠。

試想,他說,老鼠繁殖那麼快,據說一隻老鼠出世,一年後這隻老鼠的子孫就會達到數千上萬隻。當然,這不是老鼠的可怕之處,而是老鼠太髒了。在地下道、汙水、腐爛的屍體等等裏麵跑,找吃的,甚至還出沒於廁所的糞坑。還有它的外貌,黑乎乎的,皮毛看起來如果髒點也就好了,結果它們看起來很幹淨,皮毛光亮,四個小爪子白嫩透紅,你不覺得這很可怕嗎?此外,它們的動作、神態、叫聲,都很肉麻。吱吱唧唧都行。它跑的速度那麼快,結果有時還是會被有備而來的人一腳踩死。要知道你踩的不是一個堅硬的東西,而是一塊活肉,它會叫一下,然後嘴裏流出鮮血。如果你用力稍猛,則能將它的糞便和內髒也踩出來。太他媽惡心了。

確實是這樣,我說,但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們有時會跟人發生關係。我說我小的時候,是夏天,穿件汗衫在路上玩,汗衫是塞短褲裏的,為的是有時可以爬樹摘點桃子什麼的好放裏麵。結果一個打漁的人經過,他的手掌很大,握著一大把東西,說要送給我,然後他就從我汗衫的領子口倒了進去。是五六隻還沒睜眼的小老鼠。我到現在還記得它們的樣子,它們是赤身裸體的,這麼說還在於它們是紅色的,暗紅色。扭動來扭動去。居然還有溫度,比我的肚皮稍高的溫度。我不知道這個溫度是打漁人手掌的,還是老鼠的。告訴你吧,那時候因為還沒發育,沒有性別意識,我尖叫了。

是挺刺激的,還有嗎?他問。

多了,我怕你不願意聽。

說吧。他示意我繼續,同時從地上撿起了報紙。

我說大概在我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想起自己曾偷過父親五毛錢,但忘了放哪兒了。對於這種情況,你知道,我們習慣翻開褥子去找。那年頭褥子底下墊的是稻草,你可以說暖和,如果是新稻草,還有清香什麼的。你這麼認為的話,沒錯,都對,但這跟我沒關係。我沒有找到錢,而是看到一隻老鼠被我壓扁在下麵。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壓扁的,它已經幹燥了,水分和血液都被稻草全部吸收了。我的手觸摸到了它的皮毛。到現在我仍然可以確定它是幹的。它讓我想到人死了後也可以這樣保存。所以我非常非常害怕。你注意到我說話聲音在抖嗎?

注意到了,他說,但你沒有必要害怕啊,因為你說的前一個是小老鼠,或者說叫老鼠嬰兒——也許這個詞不是很恰當吧——它們沒有攻擊力,不會咬你。第二個也沒什麼啊,雖然是隻成年老鼠,但也隻是一直幹燥的死老鼠,或者說叫老鼠木乃伊——也許這個詞仍然不恰當。

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覺得活的成年老鼠才可怕?

他說,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我說“老鼠可怕”是個概論,是泛泛而談。怎麼說好呢,就是我不希望打開抽屜時,突然從裏麵跳出個老鼠。

這種可能性其實很小,我說,但我們睡覺的時候它可能會來,就在前幾天,它居然爬到了我的枕頭上,這幾天我整夜整夜地不敢睡覺。

怎麼回事?

我那天晚上朦朦朧朧正要睡著,突然覺得自己的腦袋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就在耳朵上側一點點。它和硬物撞擊是不一樣的。